垃圾的腐臭,墙壁的阴湿,以及体内那如同被掏空后残留的、火辣辣的痛楚,构成了柳白此刻全部的感知。他蜷缩在巷弄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野兽,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尚且存活。
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被高墙吞没,巷子陷入彻底的黑暗。远处传来的市井喧嚣,模糊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尝试运转那丝微弱的本源真气,如同引导着一条几近干涸的溪流,在遍布裂痕的河床上艰难前行。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经脉被撕扯般的剧痛,进展微乎其微,那点真气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填补力量被抽空后留下的巨大空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蔓延上来。难道真的就此沦为废人,在这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最终悄无声息地腐烂?
不!
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厉,从他眼底深处燃起。他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那眼神亮得惊人。
不能放弃!
伏虎门的功法路数刚猛正大,需要雄厚的内息为基础,显然已不适用于他如今这油尽灯枯的状态。说书人所传的“逆练玄功”更是与那煞灵息息相关,如今煞灵被封入黑棋,此法亦成无根之木。
他必须找到一条新的路!一条能在废墟上重建,甚至……超越过往的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怀中那枚冰凉的黑棋之上。
这枚棋子,吞噬了他几乎全部的力量,封印了那危险的煞灵。它是说书人力量的延伸,是枷锁,是隐患。
但……危机之中,往往也蕴藏着转机。
说书人的力量层次,远超他的想象。这枚棋子能容纳接近成熟的煞灵而不损,其本身材质与内部结构,必然蕴含着某种极高深的道理。能否……从中窥得一丝奥秘?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既然无法从外部汲取能量,那为何不……向内求索?
这枚黑棋此刻就在他体内(贴身存放),与他气息相连。它吞噬了他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力量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转化、封存了起来。而他的身体,他的经脉,他的丹田,在经历了太阴煞力的冲刷、扩张,又骤然被抽空之后,虽然变得千疮百孔,脆弱不堪,但其“容量”与“韧性”,却似乎被强行提升到了一个远超从前的层次!
破而后立!
不破不立!
他要以这具被“改造”过的身体为根基,以这枚蕴藏着说书人力量奥秘的黑棋为参照,以自身那历经磨难、百折不挠的意志为引,走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修行之路!
不再依赖任何外来的、预设好的功法路径!
他要凭借自身对能量、对身体的感悟,重新“编织”属于他自己的行气法门!如同在废墟上,亲手搭建起新的殿堂!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便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蔓延开来,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绝望!
他再次闭上双眼,但这一次,心神不再试图去引导那微弱的本源真气,而是彻底沉静下来,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工匠,开始“内视”自身。
他“看”向那空空荡荡、却异常宽阔坚韧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等待着新的水流。
他“看”向那同样空旷、却仿佛能容纳更多能量的丹田气海。
他更将一部分心神,小心翼翼地、如同触摸最危险的毒蛇般,探向怀中那枚黑棋。
他没有试图去沟通或引动其中的煞灵,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他只是去“感受”它那冰冷、沉重、内敛的“存在”,感受它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却又自成天地的独特“韵律”。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悄然流逝。
黑暗中,柳白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雕,唯有眉心微微蹙起,显示着他正在进行着何等艰难而危险的探索。
他尝试着,不再按照任何已知的周天路线,而是引导着那丝微弱的本源真气,如同最纤细的丝线,沿着那些被煞力拓宽、却又布满细微裂痕的经脉,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的速度,开始“游走”。
不是循环,而是……“描绘”。
他在用自己的真气,重新“描绘”和“感知”这具身体的每一处细节,每一道曾经被力量冲刷过的痕迹。同时,心神则牢牢锁定黑棋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冰冷的“韵律”,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能量运转的规律。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且充满了不确定性。真气稍有不慎,便会触及经脉的裂痕,带来钻心的疼痛。而对黑棋的感知更是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个不慎,就可能引动其中被封存的煞灵,万劫不复。
汗水不断从他额头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打湿了破旧的衣襟。他的身体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和持续的痛楚而微微颤抖。
但那双紧闭的眼眸之下,某种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丝微弱的本源真气,在他这种近乎“冥想”般的引导下,虽然增长缓慢,却似乎变得更加“灵动”,更加“贴合”他这具破损的躯体。它所过之处,并非强行修复,而是如同最温和的春雨,悄然浸润着那些裂痕,带来一丝微弱的麻痒与……新生之感。
而他对黑棋的感知,也并非全无收获。他隐隐感觉到,那棋子内部并非死寂,而是存在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精妙的能量结构,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遵循着某种冰冷而绝对的规则在缓缓运转。虽然无法理解其万一,但那种“结构”本身,就给了他极大的启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夜,或许更久。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再次透过高墙缝隙,照亮巷弄时,柳白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依旧微弱。
但那双眼睛里,之前残留的茫然与绝望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丝本源真气依旧微弱,但在他意念微动之下,竟能以一种更加流畅、更加随心所欲的方式在指尖萦绕,虽然无法离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他成功了吗?远远没有。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甚至可能比之前更加凶险。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找到了方向。
一条属于他自己的,在废墟之上,向死而生的……独木桥。
他扶着墙壁,再次艰难地站起身。阳光照在他身上,依旧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但他却挺直了那曾经几乎被压垮的脊梁。
看了一眼怀中那枚依旧冰凉的黑棋,他迈开脚步,走出了这条阴暗的巷弄,融入了苍云城渐渐苏醒的晨光之中。
身影依旧踉跄,步伐依旧虚浮。
但那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冰冷而坚韧。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