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儿,你告诉咱。”
“这上面的人,是该用笔,还是该用刀?”
朱元璋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回荡在空旷的谨身殿里。
这问题,看似简单,却是帝王心术的终极考验。
答刀,则显得嗜杀,有失储君仁厚之心。
答笔,则显得软弱,有纵容谋逆之嫌。
这是一个送命题,也是一个帝王对继承人,最严苛的考核。
朱标没有丝毫犹豫,他上前一步,目光清澈而又坚定,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回父皇,儿臣以为,当先用笔,后用刀。”
“哦?”朱元璋的眉毛微微一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笔,为国之基石,写下的是我大明的律法与规矩!”朱标的声音铿锵有力,“今日这份奏折,就是儿臣为父皇磨好的‘笔’!用它,在军屯改制这件事上,写下新的规矩!凡是愿意遵从此规矩者,皆是我大明子民,可给予宽宥。”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眼中寒芒乍现。
“而刀,为护国之利刃!此后,若还有人不守规矩,还要挑战父皇的天下。那便用刀!斩尽杀绝,一个不留!让天下人都看看,坏了规矩的下场!”
先礼后兵,先法后刑。
以阳谋立规,以铁血护法。
这回答,滴水不漏,既显储君的仁德与气度,又露出了未来帝王的霹雳手段!
“哈哈。。。。。。好!说得好!”
朱元璋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他站起身,走到朱标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咱的标儿,是真的长大了!不仅会做事,还会治国了!”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复杂。他拿起那份奏折,又拿起那把磨好的刀,叹了口气。
“咱打了一辈子仗,杀了无数的人。这把刀,杀过陈友谅的将,斩过张士诚的旗。可咱最不想的,就是把刀口,对准跟咱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
“你去吧,这件事,让咱再想想。”朱元璋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
“儿臣,告退。”
朱标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大殿。他知道,最后的决定权,还在他这位雄才大略的父亲手上。
他已经搭好了舞台,写好了剧本,甚至把演员都绑到了台上。
但这场戏,究竟是唱红脸还是白脸,怎么收场,只有总导演朱元璋,能给出最终的答案。
。。。。。。
朱标走后,谨身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朱元璋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提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独自一人,走出了大殿,朝着皇宫深处的武英殿走去。
武英殿内,没有奢华的陈设,墙壁上,挂满了大明开国功臣的画像。
徐达、常遇春、李文忠。。。。。。
朱元璋提着灯,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这些,都是他曾经最信任的兄弟,是他可以把后背完全托付的袍泽。
他的目光,在常遇春的画像上,停留了最久。
常遇春,常茂的父亲。那个在战场上勇不可当,杀得元军闻风丧胆的猛将,却英年早逝。他临死前,还拉着自己的手,把一家老小,托付给自己。
可现在。。。。。。他的儿子,却带头,想要逼自己的儿子,甚至要掀翻自己的江山!
“遇春啊遇春,”朱元璋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落寞,“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咱该拿他怎么办?咱是杀了他,去地下跟你交代。。。。。。还是饶了他,让他继续蛀空咱的大明?”
他又看向了别处。
画像上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已经不在了。而他们的子孙,又有几个,还能记得祖辈创业的艰辛?
他们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侵占土地,欺压百姓,结党营私,把咱朱家的天下,当成了他们自家的钱袋子!
胡惟庸案的血,才干了几年?
他们就忘了疼!
一股滔天的怒火,在朱元璋的胸中升腾!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直指画像上的蓝玉、常茂等人!
杀!
全都杀了!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咱这大明江山,迟早要被这群蛀虫啃食干净!
可。。。。。。
刀锋在空中,微微颤抖。
朱元璋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北方的地图。
王保保虽死,但北元残余势力依旧在草原上虎视眈眈。
蓝玉虽然骄横,却是当今军中,除了徐达之外,最能打的将领。
常茂、曹震等人,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悍将。
若是把他们全杀了,朝中宿将,便去了一半!将来谁去为他镇守北疆?谁去替他开疆拓土?
难道真要让咱六十多岁了,再亲自披甲上阵吗?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杀,动摇国本,边防空虚。
不杀,心腹大患,后患无穷。
朱元璋在殿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突然,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朱标那张年轻而又坚毅的脸。
他想起了朱标的那番话。
先用笔,后用刀。
朱元璋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或许。。。。。。有第三条路。
既不用刀,把他们一杀了之。
也不用笔,把他们轻轻放过。
而是用他们的罪,给他们套上枷锁!用他们的命,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
一个无比冷酷,却又无比高明的帝王权术,在他的心中,已然成型。
“来人!”
朱元璋转身,大步走出武英殿,声音如洪钟一般,传遍了整个寂静的宫城。
蒋瓛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臣,在!”
朱元璋看着他,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 他缓缓地,下达了一连串让蒋瓛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命令!
“传咱旨意!”
“其一,将蓝玉、常茂、曹震等所有主犯,自今日起,褫夺爵位,贬为庶人!但,暂押天牢,不予发落!”
“其二,命你在半个时辰之内,将他们所有人的家眷,妻儿老小,给咱‘请’进皇城内廷司!好生看管,衣食无忧,但,一步也不许踏出宫门!”
“其三。。。。。。”朱元璋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你去告诉蓝玉。”
“咱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咱的大军,正在漠北,跟纳哈出对峙,粮草不济。让他,带着他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去做先锋!给咱打下金山!打下庆州!”
“什么时候打下来,什么时候,咱再考虑,是让他死,还是让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