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文华殿。
夜色如墨。
殿内的烛火却亮如白昼。
一份来自万里之外的八百里加急密报，静静躺在朱标的御案上。
封口的火漆，还带着南海的潮湿气息。
“殿下，定海港，出事了。”
蒋瓛的声音压得很低。
却掩不住其中的凝重。
密报的内容并不复杂。
定海港的建设，遭到了阻碍。
两股自称“荷兰”与“西班牙”的红毛番鬼，如同两头闯入羊圈的恶狼。
他们在马六甲海峡附近各自建立据点。
几乎同时宣称对这片海域拥有主权。
并对大明在此建港的行为，表达了最直接的“不满”。
几支前往附近岛屿勘探石料的工部小队，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土着部落袭击。
死伤数人。
而那些土着手中，赫然出现了红毛番鬼才会使用的火绳枪。
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荷兰人？西班牙人？”
朱标的手指轻划粗糙的万国舆图。
滑过那两个相距遥远、隔着千山万水的西欧国家。
他的嘴角溢出一声轻笑。
“一群连万国舆图都画不明白的强盗。”
“也敢在大明的家门口宣示主权？”
蒋瓛躬身。
“殿下，徐辉祖将军已上书请战。”
“只需三艘巡洋舰，便可将这两处红毛番鬼的据点，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抹去？”
朱标摇了摇头。
目光深邃。
“打蛇不死，反受其噬。”
“直接派兵，不过是斩断了两根杂草。”
“他们的根还在遥远的西洋。”
“本宫要的，是让他们自己，把自己的根烂掉。”
他看向蒋瓛。
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锐利的光芒。
“锦衣卫在南洋的暗桩，铺得如何了？”
“回殿下，已有三十余名精锐，伪装成商贾、水手，渗透进了南洋各处港口。”
“其中代号‘墨鱼’的百户李默，已成功混入荷兰人的商会，担任文书。”
“很好。”
朱标起身。
踱步到巨大的海图前。
“传令李默。”
“本宫要知道，这两伙强盗，除了抢劫，还会做什么。”
“本宫要知道，他们之间，是朋友，还是……等待撕咬对方的饿狼。”
……
半月后，马六甲，荷兰人新建的贸易站。
李默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西洋服饰。
小心地用鹅毛笔记录着仓库里的香料数目。
他略懂一些荷兰语。
加上一手漂亮的账目。
很快取得了管事的信任。
深夜。
他借着核对账目的由头，潜入了商会主事范迪门的办公室。
一份摊开的航海图，和几封加密的信件。
让他的心跳骤急。
偷袭！
荷兰人竟然计划在月圆之夜，伪装成海盗，偷袭西班牙人即将到港的“圣地亚哥”号！
那艘船上，载满了从美洲掠夺来的白银！
他们想独吞马六甲的财富！
就在李默将关键信息记在心里的瞬间。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范迪门竟然去而复返！
李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无处可躲。
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范迪门皱着眉，眼神里满是怀疑。
李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用生涩的荷兰语，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主事先生，我发现账目有些问题。”
“似乎与……与我们未来的新盟友，有些出入。”
“新盟友？”
“是的。”李默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今天有自称大明皇商的船队路过。”
“他们似乎有意向西班牙人出售一批丝绸。”
“但我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更愿意和强者合作。”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得手的‘圣地亚哥’号，能装下多少大明的丝绸。”
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却精准地击中了范迪门的傲慢。
大明要和西班牙合作？
不，他们只会和未来的胜利者合作！
“干得不错，但不要多事！”范迪门挥挥手。
眼中的怀疑变成了贪婪。
“等我们解决了西班牙人，整个东方的财富，都是我们的！”
李默躬身退出。
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
这份用性命换来的情报。
连夜被送往金陵。
文华殿内。
朱标看着情报，笑了。
“饿狼，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对蒋瓛下令。
“第一，将荷兰人要动手的消息，‘不小心’透露给西班牙人。”
“记住，要比他们动手的时间，晚一天告诉他们。”
蒋瓛心领神会。
晚一天。
西班牙人来不及逃跑，只能仓促应战。
这一战，必将是血流成河。
“第二，派人去见那些袭击我们工匠的土着部落首领。”
朱标的指节，在舆图上一个名为“淡马锡”的小岛上敲了敲。
“告诉他们，本宫可以给他们提供一百杆火枪。”
“帮他们夺回被红毛番鬼抢走的土地。”
“但本宫有个条件。”
“打下来的港口贸易，大明要三成。”
“而且，他们必须承认，淡马锡岛上的定海港，是我大明的神圣领土。”
“对了。”朱标补充道。
“给他们的火枪，要我们兵仗局淘汰下来的那一批。”
“告诉他们，这是大明最精良的武器。”
蒋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那一批火枪，十发里倒有三发会炸膛。
殿下这哪里是送武器？
这是在送催命符。
既能让土着去消耗红毛番鬼。
又能顺便消耗掉这些不听话的土着。
一石三鸟，好狠的手段。
月圆之夜，马六甲海峡。
荷兰人的舰队悄然杀出。
却一头撞上了严阵以待的西班牙炮口。
一场血腥的炮战，从深夜持续到黎明。
双方的战舰都在燃烧。
海水被鲜血染红。
就在他们两败俱伤，各自退回港口喘息之时。
岸上的营地，突然火光四起。
那些之前只敢小打小闹的土着，竟手持火枪。
疯了一样冲进营地，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荷兰人与西班牙人，瞬间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噩梦。
而就在这片海域彻底化为血肉磨盘之际。
一支庞大的舰队，打着“大明和平使团”的旗号。
在一艘“镇远级”巨舰的带领下，缓缓驶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使团正使，是翰林院的一名老学究。
手捧圣旨，满口“上天有好生之德”。
使团副使，却是海军悍将徐辉祖。
他站在船头，身披重甲，手按刀柄。
眼神冰冷。
“奉我大明太子殿下令！”
“调停冲突，维护航路和平！”
老学究尖着嗓子喊道。
使团的船队，不偏不倚。
正好隔在了西班牙人与荷兰人的港口之间。
美其名曰“防止冲突升级”。
但他们的炮口，却若有若无地，全都对准了损失更惨重的荷兰人营地。
徐辉祖亲自登上西班牙指挥官的旗舰。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
只是将一份文件，扔在了桌上。
“德尔加多先生，贵方的船队损失惨重。”
“岸上的营地也被土着骚扰。”
“想必急需一个安全的港口进行补给和休整。”
西班牙指挥官德尔加多面色惨白。
他知道，这是威胁。
“徐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
徐辉祖的手，按在了那份文件上。
“承认我大明对定海港的主权。”
“并签署这份《友好通商条约》。”
“我大明舰队，可以为贵方提供庇护。”
“并‘帮助’你们，驱逐那些不守规矩的荷兰人。”
条约的内容，屈辱至极。
大明商船在西班牙控制区拥有自由航行权、优先贸易权，甚至领事裁判权。
这是城下之盟！
但德尔加多看着港外虎视眈眈的大明巨舰。
再看看自己舰队的残骸。
他没有任何选择。
“我……签！”
三天后。
荷兰人被“劝离”了马六甲。
当地土着部落的首领，则被“请”到了定海港。
看着港口里那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巨炮。
以及数千名精神饱满的大明士卒。
他们恭恭敬敬地献上了降表。
宣誓永世效忠大明。
朱标，片帆未动，兵不血刃。
只用一纸情报，几句言语。
便将整个马六甲的乱局，彻底荡平。
他不仅得到了一个固若金汤的海外军港。
还得到了一份不平等条约。
以及一群被彻底打断了脊梁的“藩属”。
金陵城内。
朱标收到了徐辉祖的捷报。
他只是平静地将捷报放在一旁。
拿起另一份奏章。
“传令工部、兵部。”
“即刻于定海港，设立‘定海卫’。”
“以我大明将士为骨。”
“挑选忠心可靠的土着青壮为辅。”
“给本宫打造出一支，能为大明镇守南洋的铁军！”
他的目光，越过舆图上的定海港。
望向了更西边的，那片名为“印度”的次大陆。
以及更遥远的欧洲。
这天下，比想象中要大。
而钉子，才刚刚钉下第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