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沉闷的汽笛声划破江面的薄雾,一艘吃水颇深的客轮,缓缓靠上了重庆朝天门码头。船身斑驳,烟囱冒着黑烟,载着满船疲惫而神色各异的旅客,从下游的烽火硝烟中驶来这战时陪都。
朱怡贞裹着一件半旧的呢子大衣,拎着一只不大的皮箱,随着人流,踏上了山城湿漉漉、泛着鱼腥和煤灰味的石阶。
她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潮湿、辛辣(花椒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的空气,抬头望向这座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笼罩在浓雾中的城市。
“重庆……老娘来了!” 她心里默念一句,既有初来乍到的忐忑,更有一种“新地图开荒”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距离她被林楠笙“发配”到重庆,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大半年,她在军统总部举办的“高级情报分析专员培训班”里,可谓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凭借着在上海滩与林楠笙、王世安等老狐狸斗智斗勇练就的“超强心理素质”和“精湛演技”,
以及她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所带来的“独特信息处理视角”和“不走寻常路”的分析能力,朱怡贞在培训班里,很快就脱颖而出!
她交上去的分析报告,角度刁钻,逻辑清奇,往往能从不引人注意的细节中挖掘出意想不到的线索,虽然有时显得“异想天开”,但偏偏又总能歪打正着地切中要害,让几位授课的老牌特工都对她刮目相看。
加上她刻意营造的“家境优渥、心思单纯、勤奋好学”的人设,很快就在同期学员中混得人缘不错,甚至还……收获了几枚“芳心暗许”的桃花(当然,被她打着“专心学业、报效党国”的旗号,无情掐灭了)。
“开玩笑!老娘心里装着左秋明小太阳呢!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一边凉快去!” 她心里傲娇地想。
更重要的是,她利用课余时间,凭借朱家的财力和她自己的社交手腕,悄无声息地在重庆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但颇为有效的信息网络。
她通过父亲在渝的生意伙伴,结识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从报馆记者到码头管事,从茶馆老板到黄包车夫头子,花钱大方,为人“爽快”,很快就能打听到不少市面上流传的小道消息。
这些消息,经过她的筛选和分析,往往能拼凑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她甚至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与上海的顾慎言成功恢复了单向联系!虽然通信次数寥寥,且内容晦涩,但至少知道顾大叔安然无恙,仍在暗中活动。这让她安心不少。
唯一让她牵挂和担忧的,是左秋明。自从离开上海前发出那条信息后,她就再也没收到过苏北方面的任何音讯。
“小太阳……你还好吗?伤口痊愈了吗?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过我?” 每当夜深人静,摸着胸口那颗子弹壳,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她以为还要在重庆待满一年,甚至可能被留在总部任职时,一个突如其来的调令,打破了平静。
这天,培训班班主任,一位姓毛的矮胖教官,笑容可掬地把她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份文件:“朱怡贞同学,恭喜你啊!学习期间表现优异,总部特批,提前结业!另有重要任务交给你!”
朱怡贞心里咯噔一下,“重要任务?不会又是什么坑吧?” 她接过文件一看,内容让她目瞪口呆!
调令上写着:“兹委派本期优秀学员朱怡贞,即日返回上海站,担任情报科特别分析员,协助处理积压卷宗及专项情报研判工作。此令。”
“回上海?!提前回去?!还是升职了?特别分析员?” 朱怡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什么情况?林楠笙转性了?还是总部抽风了?或者是……上海站又出什么幺蛾子,需要我这个‘福将’回去镇场子?” 她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问号。
“朱同学,上海站现在任务繁重,急需你这样的专业人才啊!”毛教官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回去好好干,前途无量!”
“专业人才?我?” 朱怡贞心里吐槽,脸上却露出受宠若惊、又略带不安的表情:“谢谢教官栽培!只是……我才疏学浅,怕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哎!不必过谦!你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毛教官大手一挥,“回去准备一下吧,后天有车送你去码头。”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朱怡贞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收拾行装,告别了(假装不舍)重庆的“同学们”,再次登上了东下的客轮。
船行数日,当上海外滩那熟悉的轮廓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朱怡贞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上海……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林楠笙!老王八蛋们!准备好接招了吗?”
船一靠岸,朱怡贞就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码头上军警林立,盘查比以往更加严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她提着箱子刚下船,两个穿着中山装的陌生男子就迎了上来,态度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是朱怡贞小姐吗?我们是上海站的,奉命来接您。林科长在站里等您。”
“专程来接?这么大阵仗?林楠笙想干嘛?” 朱怡贞心里警铃大作,脸上却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感激:“哎呀!怎么好意思劳烦两位大哥!太谢谢了!”
跟着两人上了车,一路无话。车子直接开进了极司菲尔路76号那扇阴森的大铁门。
一下车,朱怡贞就感觉到一股不同以往的压抑气氛。院子里人来人往,但个个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交谈声都压得极低。看到她这个“生面孔”(其实也不算生了)回来,投来的目光也充满了审视和……一丝好奇?
她被直接带到了林楠笙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林楠笙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大半年不见,林楠笙似乎清瘦了一些,眉宇间的冷峻和疲惫之色更浓,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深邃锐利,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静静地落在朱怡贞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朱怡贞心里打鼓,赶紧立正,敬了个不算标准的礼(培训班学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和一丝“下级对上级”的恭敬:“报告林科长!学员朱怡贞,奉命返沪报到!”
林楠笙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明显成熟了几分、褪去了些许青涩、更显干练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回来了。重庆怎么样?”
“开场白这么家常?有鬼!” 朱怡贞心里嘀咕,脸上却露出真诚的笑容:“谢谢林科长关心!重庆很好,学到了很多东西!就是……有点想家。” 她适时地流露出一点“小女儿情态”。
林楠笙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笑,又不像。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你的新任命。情报科特别分析员,主要负责积压旧案的梳理和新情报的初步研判。希望你能学以致用。”
“是!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科长期望!”朱怡贞双手接过文件,心里却更加疑惑:“就这么简单?真的只是让我回来干活?没别的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秘书模样的男子走进来,递给林楠笙一份电报,低声说了句什么。
林楠笙看了一眼电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他挥挥手让秘书出去,然后看向朱怡贞,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朱怡贞,你回来得正好。
站里最近……不太平。有些陈年旧账,也该好好算一算了。你刚回来,先熟悉一下环境。有些事……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她:“记住,在站里,多看,多听,少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明白吗?”
“不太平?算旧账?这是在警告我?还是……在暗示什么?” 朱怡贞心里一凛,连忙点头:“明白!林科长!我一定严守纪律!”
“去吧。你的办公桌还在老地方。”林楠笙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望向窗外,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朱怡贞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来。走出办公室,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冷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林楠笙的态度怪怪的!站里的气氛也诡异得很!什么‘不太平’?什么‘算旧账’?难道这大半年,上海站又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怀着满腹的疑问和警惕,走向自己原来那个“透明”工位。一路上,遇到的旧同事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有好奇,有探究,甚至有……一丝同情?
当她走到行动科大办公室门口时,更是愣住了!
她原来的那个工位……竟然还在!而且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放着一盆……小小的、翠绿的文竹?!
“见鬼了!林楠笙还会给我养文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朱怡贞心里警铃狂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绝对是糖衣炮弹!前面肯定有巨坑等着我!”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和一丝“受宠若惊”,走到工位前坐下。手指拂过文竹细嫩的叶片,心里却是一片冰寒。
“上海滩,水更深了。林楠笙,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不管你想干什么,放马过来吧!老娘在重庆可不是白混的!”
她抬起头,望向林楠笙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斗志。
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