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怡贞瘫坐在冰冷的小巷地上,像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老娘就彻底玩完了!” 她后怕得浑身发软,刚才在咖啡馆急中生智演的那出“怀春少女怒吞情诗”的戏码,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走钢丝!
但凡林楠笙当时再多疑一点,手快一点,或者压根不信她那套鬼话,直接掰开她的嘴……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不行!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了!” 恐惧过后,一股邪火“噌”地窜了上来。“林楠笙这王八蛋盯我盯得这么紧,这次侥幸蒙混过关,下次呢?下下次呢?
只要我还在他的视线里,迟早被他抓住把柄!老顾的养老计划还没启动,我自己就得先‘被退休’了!”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背靠着墙,眼神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光芒。“躲是躲不掉了!求饶更没用!唯一的生路,就是主动出击!把他搞懵,搞乱,搞得他开始怀疑人生!”
一个大胆到近乎自杀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主动上门,正面硬刚!”
“对!去找他!不是等他来查我,是我去找他‘坦白’!用真话(改编版)砸晕他!”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旗袍,深吸几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惯有的、带着点天真和娇纵的表情。“演技,上线!李晓雅,拿出你当年忽悠甲方爸爸签下百万合同的功力来!”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拦了辆黄包车,报出了军统上海站对外联络处的地址。
一路上,她都在心里反复打磨即将要说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务必每一句都能戳在林楠笙的疑点上,又让他抓不住实质把柄。
到了地方,她报上姓名,说要见林楠笙副队长。卫兵通报后,很快,她就被带到了二楼一间僻静的会客室。
林楠笙很快就来了。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审视,还是被朱怡贞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大概万万没想到,朱怡贞会主动找上门来。
“朱小姐,找林某有事?”他在对面坐下,语气平淡,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朱怡贞没立刻回答,而是先低下头,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她眼圈瞬间就红了。再抬头时,已是泪光盈盈,欲语还休,活脱脱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无助少女。
“林先生……”她开口,声音带着颤,还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我……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您……可是……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了……呜呜呜……” 说着,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林楠笙眉头微蹙,没说话,静待下文。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又要唱哪一出。
朱怡贞一边用帕子拭泪(其实屁都没有),一边偷瞄林楠笙的反应,见他没有不耐烦,心里稍微定了定,继续她的表演:
“林先生,我知道……我知道您一直在怀疑我。”她抬起泪眼,直勾勾地看着林楠笙,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委屈和恐惧,
“从您第一次来我家送书开始,我就感觉出来了……后来在菜市场,在杏花巷,在城隍庙……还有今天在咖啡馆……您……您和您的人,一直跟着我,对不对?”
林楠笙眼神微动,但依旧沉默。默认了。
“好!承认就好!” 朱怡贞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戏更足了:“我害怕!林先生!我真的好害怕!”她身体微微发抖,
“我就是个普通的女学生,我爹就是个做生意的,我们安分守己,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这样盯着我不放?
是不是……是不是我爹的生意惹了麻烦?还是……还是我无意中撞破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您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求求您别再跟着我了,我晚上都做噩梦!呜呜呜……”
她哭得情真意切,把一个被特务盯梢、整日活在恐惧中的无辜大小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把‘被监视’的焦点,从‘我有问题’转移到‘我可能无意中知道了什么’或者‘我爹有问题’上!混淆视听!”
林楠笙看着她,目光深邃。朱怡贞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一个普通人被特务机构盯上,产生这种恐惧和猜测是正常的。但这正常背后,是否隐藏着不正常?
“朱小姐多虑了。”林楠笙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林某职责所在,对一些特殊人员和社会关系进行必要的关注,是例行公事。并非针对朱小姐或个人。” 标准的官方辞令。
“放屁!例行公事能公事到咖啡馆抢我纸条?” 朱怡贞心里骂娘,脸上却露出一种将信将疑、又带着点希冀的表情:
“真的……只是例行公事?不是因为……不是因为王公子的事吗?” 她适时地抛出了“王公子”这个烟雾弹。
林楠笙的眼神瞬间锐利了一分:“王公子?”
“上钩了!” 朱怡贞内心狂喜,脸上却飞起两朵红云(憋气憋的),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蝇:
“就是……就是上次纸条的事……我……我胡乱写的……林先生您千万别告诉我爹!也……也别告诉王公子!太丢人了!” 她双手捂脸,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把‘纸条’事件定性为‘少女怀春被撞破的尴尬’,彻底抹去其可能存在的政治色彩!”
林楠笙看着她这副小女儿情态,之前那个“情诗”的猜测又浮上心头。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他沉吟片刻,换了个方向试探:“朱小姐似乎对时局……颇有些独特的见解?”
“来了!切入正题了!” 朱怡贞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装傻:“时局?什么时局?”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林先生是说打仗的事吗?哎呀,打仗多可怕呀!我就希望平平安安的,我爹的生意顺顺利利的,我能安心读书,将来……将来找个好人家……”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更红了,完美诠释了一个不关心政治、只关心终身大事的旧式小姐形象。
“独特见解?不存在的!我就是个傻白甜!”
林楠笙盯着她,试图从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但朱怡贞的演技经过千锤百炼(被甲方虐的),此刻已是浑然天成,眼神清澈(装的),表情自然(演的),完全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林楠笙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他面对过狡猾的日谍,凶残的汉奸,但从未遇到过像朱怡贞这样的对手。
她就像一团迷雾,你以为看透了她,伸手一抓,却空空如也;你以为是空的,她又总能做出些让你瞠目结舌的事情来。
“难道……她真的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行为有些出格、运气好到逆天的富家小姐?”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段时间投入的大量精力和人力,岂不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或者……她的伪装已经到了登峰造极、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个想法更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朱怡贞看着林楠笙眼中那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朝着林楠笙微微鞠了一躬,语气带着恳求:
“林先生,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今天都跟您坦白了。我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流之辈,只想过安生日子。求您高抬贵手,别再盯着我了,行吗?我……我保证以后尽量少出门,不给您添麻烦!”
以退为进!表明“清白”,请求“放过”,姿态低到尘埃里。
林楠笙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无助、却又总能在绝境中找出路(哪怕是歪路)的女子,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怀疑,有挫败,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朱怡贞心里又开始打鼓,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朱小姐的话,林某记下了。职责所在,有些关注不可避免。但……林某会酌情考量。”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答应放过她,也没说继续死盯。
但朱怡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让他产生动摇,就是胜利!
“谢谢林先生!谢谢您!”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感激涕零的表情,又鞠了一躬,然后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快步离开了会客室。
走出军统站的大门,阳光刺眼。朱怡贞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刚才那场心理战,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暂时……应该是糊弄过去了吧?” 她心有余悸地想。
会客室里,林楠笙站在窗边,看着朱怡贞坐上黄包车离开的背影,目光深沉。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沉声道:“对朱怡贞的监视……等级下调一级。改为周期性抽查。重点……放在她与社会各界人士的接触上,尤其是……王姓友人。”
挂掉电话,他揉了揉眉心。朱怡贞,你究竟是谁?这场猫鼠游戏,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而此刻,坐在黄包车上的朱怡贞,并不知道,她和林楠笙之间的关系,经过这次破釜沉舟的“正面交锋”,已经悄然进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暧昧、也更加危险的的全新阶段。
“接下来……该推进‘老顾养老计划’了。” 她望着街景,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林楠笙这边暂时稳住,得抓紧时间!”
风暴,只是暂时绕行,并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