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为兵,以心筑路!
管委会的会议室里,烟雾呛人,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马彪被带走,高明被停职。
盘龙县的百姓是出了口恶气,可悬在管委会头上的那把刀,却变得更锋利了。
李卫民将一份刚收到的传真文件,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省里来函质询了。”
他的嗓子干得像是在冒火。
“问我们为什么激化矛盾,为什么不采取更稳妥的方式处理,导致国家级重点项目全面停滞!”
“市里几个领导也挨个打电话来,问我们打算怎么收场!”
李卫民环视一圈,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疲惫。
“这个责任,谁来担?”
一句句质问,让在座几个本地干部几乎把头埋进了胸口。
一号公路。
现在,就是一个血淋淋的烂摊子。
图纸还在,施工队没了。
资金是被冻结了,可那只是追责,不是启动金。
重新招标,引进新的施工方?
没两三个月,连流程都走不完。
盘龙县等不起。
整个扶贫试点项目,都死死卡在了这条断掉的路上。
韩雪坐在主位,脸色沉静如冰封的湖面。
她承受的压力最大。
来自京城那边的目光,远比省里市里,要重得多。
就在整个会议室快要被绝望吞没时,秦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我们自己修。”
他吐出四个字。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写满了惊愕与荒诞,仿佛在看一个说胡话的疯子。
李卫民第一个炸了,他激动地撑着桌子站起来,手都在抖。
“小秦!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们自己修?拿什么修?”
“没有重型机械,没有专业技术人员,连最基本的施工资质都没有!”
“钱呢?启动资金从哪儿来?”
“最要命的是,我们是管委会,不是施工队!自己组织人修路,万一出了安全事故,这个责任比项目停滞大一百倍!我们所有人都得进去!”
一连串的质疑,刀刀见血,全是现实,且致命。
秦峰没有立刻反驳。
他只是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那份盖着法院和公证处鲜红印章的司法鉴定报告,他将其放在桌子中央。
“钱,在这儿。”
他指着报告上的数据,声音平静却有力。
“马彪偷工减料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盘龙县百姓的血汗钱。根据合同,他不仅要全额赔偿,还要支付巨额违约金。”
“这笔钱,足够我们启动。”
接着,他拿出一份打印出来的名单,上面是十几个名字和电话。
“我的大学同学,华夏大学土木工程系、结构力学系的高材生。”
“我已经把所有资料都发给了他们,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比我们还兴奋,连夜就拉了个群。”
秦峰笑了笑。
“群名就叫——‘盘龙山技术攻坚指挥部’,他们会二十四小时为我们提供免费的远程技术支持。”
“技术,我来解决。”
最后,他什么也没拿。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窗。
楼下,塌方路段的入口处。
上百名村民,正自发地拿着家里的铁锹、锄头,甚至就是用手,一点点清理着废墟里的碎石和烂泥。
没有人组织。
没有人给一分钱。
汗水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泥浆糊满了他们黝黑的面庞。
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怨言,只有一股子要把自家门前这条路重新修好的狠劲儿。
秦峰回过头,看向会议室里已经完全呆滞的众人。
“至于设备。”
他的声音穿过安静的房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人心,就是我们最大的设备。”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李卫民张着嘴,之前准备好的一肚子反驳,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窗外那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再看看眼前这个平静却仿佛燃烧着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烧灼感从胸口炸开,烫得他眼眶发酸。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韩雪身上。
这个决定,只有她能拍板。
这是拿自己的全部政治前途,做一场空前的豪赌。
赢了,是载入史册的试点奇迹。
输了,就是贻笑大方的政治笑话,是万劫不复。
韩雪的指尖在桌面上极有节奏地敲击着。
一下。
一下。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突然,敲击声停了。
“我同意。”
两个字,没有丝毫犹豫。
她站起身,目光如炬,环视全场,属于副司长的强大气场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
“这不仅是修路,这是我们盘龙县试点,立规矩、立人心的第一仗!”
“出了任何问题,我韩雪,一个人担着!”
她没有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直接看向秦峰,眼神里是绝对的信任。
“资金缺口,我来想办法。我会立刻以‘试点模式创新’的名义,向部里申请一笔紧急预备金。”
“人,你来组织!”
秦峰对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就此在盘龙山深处,正式打响。
管委会的招募令一贴出去,整个盘龙县都疯了。
“盘龙县建设突击队”宣告成立。
秦峰,亲任突击队长。
王老三,副队长。
招募现场,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队长,我不要钱!给那王八蛋马彪干活憋屈,给你干,咱心里舒坦!管饱就行!”一个晒得脱了皮的壮汉,把自己的名字重重按在了报名册的红泥上。
“我是老石匠,跟山里的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闭着眼都能分出哪块能用,哪块得扔!”
“我会开拖拉机!咱村的拖拉机都能开来!”
“我别的不会,有力气!一天能干十六个钟头!”
全县的青壮年,但凡能动弹的,几乎全都来了。
没有重型爆破设备,懂行的老炮工就带着年轻人,用最原始的土法,绑上红布条,一点点精准地清理着危石。
没有大型混凝土搅拌机,上百号人就排成长龙,用铁锹和汗水,严格按照技术顾问团给出的“黄金配比”,一铲一铲,喊着号子手动搅拌。
那些远在京城、沪市写字楼里的天之骄子们,每天通过视频电话,对着一堆堆泥土石块,进行着最接地气的远程指导,激动得像是在亲自参与一场伟大的实验。
整个一号公路的工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课堂。
村民们朴素的热情,与老师傅们丰富的实践经验,在顶尖学府的先进理论知识加持下,爆发出惊人的化学反应。
工程进度,一日千里。
更重要的,是质量。
每一个人,都把这条路当成自家的孩子一样看待。
每一块石头,都砌得严丝合缝。
每一寸混凝土,都夯得结结实实。
半个月后。
一辆黑色的奥迪A6L,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工地入口。
车门打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崭新深灰色工装,气质沉稳内敛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是华通矿业集团新派来的负责人,林副总。
当他看到眼前景象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预想中,那应该是一片死寂、等待交接的烂摊子。
可眼前,是上千人热火朝天,却又井然有序的宏大施工场面。
号子声、铁锹声、石块碰撞声,汇成了一曲雄壮的交响。
新铺设的路基已经延伸出数百米,平整坚固,在阳光下泛着扎实的灰色光泽。
林副总走到一段刚浇筑完成的路基旁,蹲下身,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用力地在还未完全干透的混凝土表面按了按。
坚硬如铁,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指甲印。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挥汗如雨,但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希望的村民,这位在商场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集团高管,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茫然和震撼。
当晚,一份加急报告被送到了长三角某市,陆承的办公桌上。
报告里没有对盘龙县管委会的任何抱怨和指责。
通篇,都是对“盘龙山精神”这种近乎原始的、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的震撼描述,和对秦峰那种可怕组织动员能力的惊叹。
陆承捏着那份报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所熟悉的那些用资本、用规则、用权力去碾压对手的手段,在秦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想把秦峰按死在泥里。
秦峰却能带着一群泥腿子,用泥土筑起一座让他无法摧毁的堡垒。
第二天,林副总主动来到了管委会。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韩雪和秦峰,深深地鞠了一躬。九十度,标准至极。
“我代表华通集团,为高明之前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向盘龙县人民,表示最诚挚、最深刻的道歉。”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挑不出半点毛病。
“为了弥补我们的过失,华通集团董事会连夜开会决定,无偿为一号公路项目,提供所有最先进的工程设备!并派驻集团最顶级的技术团队,二十四小时现场待命,全力配合管委会的工作!”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大的“善意”。
“不计成本,不设上限,直到公路完全通车!”
危机似乎瞬间化解,变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胜利。
会议室里,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欢呼和掌声。
唯有秦峰,看着面前这个笑容诚恳、滴水不漏的林副总,嘴角的笑意未变,眼底深处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高明那种写满欲望的傲慢,是摆在明面上的刀,好躲。
而这个林副总,他将所有的锋芒都藏在了那副谦卑的笑容之下,送来的不是刀,而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强攻不成,便改为捧杀。
硬夺不成,便改为分化。
陆承的第二波攻击,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
这个新来的敌人,比高明那个蠢货,要可怕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