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关押着阿贵的临时房间里,空气凝固得让人无法呼吸。
王老三盯着地上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又看看角落里抖成一团烂泥的阿贵,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主任,线索断了。”
“这个狗娘养的杂种,怎么处理?”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军用匕首上,手背青筋暴起,杀气再也无法遏制。
秦峰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从杀手手腕上那个三角形的“幽灵”标记上移开,落在了阿贵那张已经毫无血色、被鼻涕眼泪糊满的脸上。
把阿贵交出去?
交给县里?
县公安局里有马家的人,用不了三天,这件案子就会变成一桩悬案。
阿贵会被轻判,甚至无罪释放。
小六子的死,就成了一个笑话。
村民们刚刚用鲜血和信任凝聚起来的这口气,会瞬间泄掉。
猜忌和恐惧会重新笼罩这片山谷。
他秦峰,将威信扫地。
杀人?
杀了阿贵,自己就从一个复仇者,变成了下一个凶手。
陆承,还有他背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们会立刻抓住把柄,将自己彻底钉死。
这是一个死局。
用国家的法律,审判不了这个罪人。
用自己的拳头,又会掉进更深的陷阱。
秦峰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他看着远处山谷里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村民们为死去的小六子点的长夜灯。
王老三以为他要放弃,整个人都急了。
“主任!”
秦峰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老三。”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油灯光下,轮廓分明。
“谁说线索断了?”
“国法办不了的事,我们用家法来办。”
“明天,天一亮,召开合作社全体社员大会。”
“公审!”
王老三浑身一震。
公审?
他看着秦峰平静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秦峰要的不是阿贵的命。
他要诛心。
***
第二天。
天色阴沉,浓云压顶。
盘龙山下最大的那片空地上,临时用木板和桌子搭起了一个简陋的高台。
高台之下,是黑压压的人头。
数千名村民,自发地从各个安置点赶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人说话。
空气里只有压抑的喘息,还有无数双通红的眼睛。
时间一到。
秦峰走上了高台。
他的身后,王老三和几个老兵,押着两个人。
一个,是用草席包裹的,杀手的尸体。
另一个,是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上来的阿贵。
“扑通!”
阿贵被狠狠地按跪在高台中央。
村民们看到了他,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巨大的骚动和怒骂。
“叛徒!”
“杀人凶手!”
秦峰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让王老三将一样样东西,摆在了高台最前方。
那台价值不菲的卫星电话。
几块在阴沉天色下依旧闪着光泽的高品位矿石。
还有一份写满了字,按着鲜红指印的,阿贵的认罪书。
证据,如山。
秦峰拿起一个铁皮扩音喇叭,走到了高台边缘。
“乡亲们。”
他的嗓音清晰,平稳,传遍了整个山谷。
“昨天晚上,我们抓住了一个人。”
他指向地上那具被草席包裹的尸体。
“就是他,杀了我们护村队的兄弟,小六子。”
人群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无数人嘶吼起来。
秦峰顿了顿,等声音稍稍平息,他将喇叭对准了跪在地上的阿贵。
“而这个给他带路,出卖我们巡逻路线和兄弟性命的人。”
“就是他,阿贵!”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海啸般的声浪。
“杀了他!”
“血债血偿!”
“打死这个畜生!”
无数村民情绪失控,开始疯狂地向高台涌来,想要把阿贵生吞活剥。
王老三带着老兵们立刻组成人墙,死死挡在台前。
高台上,阿贵早已吓得屎尿齐流,对着台下的乡亲们疯狂磕头。
“我错了!我不是人!”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秦峰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他举起手,向下压了压。
他用尽全身力气,通过扩音喇叭,吼出了声。
“安静!”
奇迹般地,沸腾的声浪,竟然在他的吼声中,慢慢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秦峰走到阿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崩溃的叛徒。
“阿贵,你背叛了我们所有人,害死了我们的兄弟。”
“按照国法,你构成了故意杀人罪的共犯,该怎么判,法院说了算。”
他话锋一转,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刀。
“但是!”
“在我们盘龙山生态旅游合作社,在我们自己的家里!”
“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规矩!”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本被所有人都视若珍宝的《合作社章程》。
他翻到其中一页,高高举起。
“章程,第七章,第三十二条,清清楚楚写着!”
“凡本社社员,若有出卖集体利益,危害其他社员生命财产安全之行为者!”
“经社员大会三分之二以上成员表决通过,将予以最严厉之惩处!”
他的视线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今天,我就在这里,提请社员大会,对叛徒阿贵,进行表决!”
“第一!开除阿贵及其直系亲属,盘龙县合作社社员资格,永不录用!”
“第二!没收其家庭在合作社中的全部股权及未来一切分红!”
“第三!将其姓名,刻在村口的耻辱柱上!令其家族三代,蒙羞受辱!”
这三条惩罚,一条比一条狠。
这比杀了他,还要残忍一万倍。
这是要在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将他和他的一家,彻底从“人”的序列里抹去,变成人人唾弃的“鬼”!
阿贵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双眼翻白,直接晕死过去。
台下,人群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雷霆手段,震慑住了。
秦峰举着那本章程,发出了最后的问询。
“同意以上惩处的,请举手!”
短暂的沉默后。
山谷里,一只只粗糙的、黝黑的、布满老茧的手,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先是几十只。
然后是几百只。
最后,是几千只手臂,组成了一片沉默而决绝的森林。
“同意!”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山谷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同意!”
这一刻,秦峰就是盘龙县的天。
他的话,就是这里的法!
……
李卫民赶到的时候,公审已经结束。
他看着那个被刻上名字的耻辱柱,看着村民们离去时那敬畏又狂热的眼神,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他竟然真的敢绕开国法,用民意,铸了一把最锋利的剑。
秦峰将杀手的尸体和所有物证,交给了李卫民。
附带的,还有一份他亲手写的报告。
李卫民打开报告,只看了一眼,瞳孔就剧烈收缩。
报告里,秦峰绝口不提金矿,绝口不提陆承。
他将整个事件的性质,直接定义为——“有境外军事背景的商业间谍,伪装身份,渗透我县,意图窃取我国重要战略矿产资源地图,被我县护村英雄民兵发现后,发生激烈搏斗,最终被当场击毙!”
李卫民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瞬间明白了秦峰的用意。
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天给捅破了!
这不再是县里市里能捂住的案子,这是国家安全事件!
谁再敢伸手,谁就是卖国贼!
李卫民拿着那份报告,手指都在颤抖。
他看着秦峰,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你想干什么?”
秦峰看着他,递过去一支烟。
“县长,盘龙山,是国家的盘龙山。”
“我们的人,流了血,不能白流。”
“我想为他们,讨一个名分,讨一个编制,讨一个能让他们挺直腰杆,合法持枪,保卫国家财产的身份。”
李卫民的脑子里,轰然一响。
他抓着那份报告,像是抓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来回踱步。
名分!
编制!
持枪!
一个巨大的,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破土而出!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省军区的保密专线。
“喂!给我接作战部!我是盘龙县县长李卫民!”
“我部在境内发现重大敌特渗透活动!我请求,将盘龙县护矿队,立刻升级为‘盘龙县护矿民兵应急分队’!”
“请求配发武器!请求财政支持!”
秦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枪,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