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高明语气轻柔道：“shiro君救了两个人的性命，很了不起。身上有哪里疼吗？要是觉得很累，不用压抑。”
银发青年依旧呼吸平稳，轻微摆头。
有回应就好。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对待两个女孩的方式，只是想知道shiro君这样做的理由，可以告诉我吗？”
“河里很危险，水也很凉。”低声细语的人依旧盯着地上坏掉的手机。
“谢谢。shiro君是关心我和景光才这样做的，对吗？”
“……”
诸伏高明默认了青年的默认，“就像shiro君会关心我们一样，我们也很关心你。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莽然下水的行为其实很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
银发青年的头垂落下去，小声重复了两遍，堵住了诸伏高明所有想要说教的话语。
“我有点累了……可以回去吗？”
“好，我先带你回去。景光还得在这里等救援的人来帮助这两个落水的女孩子，可以吗？”
银发青年又轻轻点头，站起了来。
有水滴从他身上“啪嗒啪嗒”落在地面，混着的徐徐低吟的水波流淌和身后女孩的细微啜泣。
诸伏高明拿起坏掉的手机也站直身体。
“手机，我先帮忙保管，好吗？”
白川见月继续默然点头。
向弟弟说明情况后，诸伏高明准备先带状态不太好的人回家。
诸伏景光看向又一次浑身湿透的人。这次和第一次见时不一样，白川见月穿着雾蓝色衬衫和米黄色长裤，脸上被夕阳笼上浅金，身上有了颜色，不是再是一片纯白。
“……shiro，我很快就回去了。”
低着头的人脸被长发完全遮住，没有投来视线。诸伏景光最终只说了这一句，得到对方一个点头作为回应。
“等一下！等一下！”跪在昏迷者身边的蓝衣女孩突然起身，踉跄着走向银发青年，声音哽咽道：“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您救了亚纪。我的名字是海江田美夕……”
银发青年半侧过身去背对着走来的人。
诸伏高明上前一步挡在女孩面前，“失礼了。海江田女士，我们现在有急事需要离开，我的弟弟会暂时留在这里。救护车应该很快就到了，请不必担心。”
“那个……”
“告辞。”诸伏高明点头示意，又看了一眼面露担忧却没说什么的景光，转身带着银发青年离开。
“走吧。”诸伏高明轻碰了一下白川见月的后背，触手一片冰凉。想到这个人对医院的抵触，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脱下外套披在浑身湿透、身姿单薄的人身上。
白川见月的脚步停了一下，两手环抱捏起衣服再次开始移动。
走到车边，诸伏高明问道，“shiro君想坐在副驾驶还是后面？要是觉得累了，可以躺在后面休息。”
银发青年又点了一下头。
等人坐进车内，诸伏高明想帮他脱掉湿透的鞋袜，却被躲开了。
他不再坚持，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上，刚系上安全带，就从后视镜里看见白川见月手里多了一张警察证。
银发青年终于抬起头，沉默许久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嘶哑，“我可以看看吗？”
视线在后视镜交汇，诸伏高明注视着眼皮半垂，只撑开一半的红瞳，点头道，“可以。”
本来是不能轻易给别人看的，但这样也许能安抚情绪低落、疲劳又压抑的人。白川见月的危险又胡来的行为只限于自己。这个人对自己和景光笨拙又小心的爱护，诸伏高明刚才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不用了。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后视镜里的人并没有打开证件，而是递了过来，发现有挂绳牵引又放回了怀里的口袋。
判断失误了。
诸伏高明的心像被猫抓了一下，泛起轻微的痒和疼。
该如何是好啊……
曾经接手的复杂案件都没能难倒的警察先生第一次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
白川见月生病了。这一点本人也非常清楚。没有记忆的人在脑海里构建了精彩纷呈的过往。
这个人的思维和感知能力都很强大，清晰明白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甚至能完全分辨自己创造的世界与真正的现实的区别。知道景光对他的在意，不想成为负担。即使不喜欢医院也会因为景光的担忧而妥协。
但，如果带一个努力表现正常的人去医院，究竟是治疗还是伤害？当这个聪慧又敏感的人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中是病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诸伏高明只能把车开得平稳、再平稳一点，希望能让疲惫不堪的青年好好休息一下。
……
汽车在轻颤着移动。
有皮革和清新剂的味道。河水在体温下蒸发，混着衣物纤维和头发的气味。
外套上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好在他并没有觉得难闻，干脆用外套蒙住了脑袋。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有小石子被压得跳起。发动机在震响。路边的人在说话。有同样的汽车在按喇叭。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心跳。即使捂上耳朵，也能听到血液流淌和脉搏跳动，像是岩浆在翻滚。
好吵。
远没有那个一切生命彻底灭绝的死世界安静。
啊……真是糟透了……
跳进水里的时候，耳边也响起了巨大的声响。
那两个正直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救那两个落水者。岸边全是光滑的石头，河里还有暗流，一般人贸然下水可能也会变得和那两个落水的人一样溺水，然后轻而易举的死亡。但营救失败或者见死不救两兄弟肯定会难过，精神内核还没有哥哥强大的诸伏景光说不定还会自责。
自己下水是万无一失的方法。
这也只是在自己看来而已。
一想到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两个人会有怎样的误解和反应，他心里陡然产生了一丝疲惫，继而犹如裂开缝隙一般，曾经积累至今的疲劳汹涌而至。
一旦习惯忍耐，总有一天会积重难返，形成致命的弱点。
所以白川见月没有继续压抑。
感到疲惫，然后休息，这本就休假该做的事情。
但现在的环境并不适合睡眠。
以及他并不能保证，曾经被长时间激起的杀意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有手机铃声响起。
前方的视线又一次扫来。
白川见月坐起身刚掏出手机，前面就传来询问的声音。
“是谁打来的？”
“不会读。”毕竟这里一个汉字有多种读法，有的还千奇百怪。
白川见月把手机递上前。
诸伏高明看了一眼来电的人，挂断了手机，开口道：“是大和敢助。我的同事，也是警察。”
后座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向后视镜看了一眼，那双宝石一样的红瞳似乎又黯淡了许多。
诸伏高明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敢助是我的幼驯染，从小学就是同级生。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应该是私事。还有五分钟就到家了，到时候我再给他回电话。”
诸伏高明又扫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的人。
是因为天色已晚，光线太暗了吗？在白川见月身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