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常松的手就搭了过来。
粗糙的掌心带着汗意,顺着李红梅的腰线往下滑。
男人的手有两种温度:一种在白天测量生活的冷暖,一种在床上丈量欲望的深浅。
别闹。李红梅肘了他一下,天都亮了。
常松哼唧着凑近,胡茬扎得她颈窝发痒:就一会儿……
常松的手像条温暖的蛇,在她腰间游移。
李红梅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夜晚,蒲大柱也是这般缠上来,只不过带着酒气和拳头。
原来男人的欲望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有的用强,有的用软。
一会儿也不行!李红梅猛地坐起身,上次英子撞见,我三天没敢正眼看孩子。这要是大白天再来一回……
常松嬉皮笑脸地拽她睡衣带子:门锁了……
锁什么锁!英子都十四了,啥不懂?李红梅一脚蹬在他大腿上,你要脸不要?
常松一声,还不死心:媳妇儿……
谁是你媳妇?证还没领呢!李红梅跳下床,抄起枕头砸他,大清早发什么疯!
常松捂着要害处蜷成虾米:砸坏了……看你以后用啥……
用擀面杖!李红梅红着脸系好衣带,赶紧起!今天说好去烫头拍照的!
常松倒吸一口凉气,表情扭曲却带着笑:“哎哟……最、最毒不过妇人心……这要是真废了,往后你的幸福生活可就得指望那根擀面杖了!”
李红梅又羞又气,抄起拖鞋又砸过去:“呸!臭流氓!没了张屠户,还就得吃带毛猪了?美得你!赶紧起你的床!”
等她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红裙子时,常松眼睛都直了。大红的确良料子,衬得她皮肤白得发光。
穿这个?常松喉结滚动。
不行?这是英子用压岁钱给我买的。李红梅转身拉裙链,领证不得穿喜庆点?
常松盯着她后背若隐若现的腰窝,嗓子发干:行是行……就是太勾人了……
德行!李红梅啐他一口,嘴角却翘起来。
清晨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院里晾着的衣服轻轻晃动。
隔壁张姐家收音机里滋啦响着,正播着早间新闻,断断续续地传来“改革开放……经济建设……”的字眼。
家嘛,有时候就是个吵吵闹闹的蜂窝,但蜜就藏在那些嗡嗡声里。要是哪天突然静了,反倒让人心慌。
英子正在院里刷牙,看见妈妈这一身,噗地喷出牙膏沫:哈哈,妈!你要出嫁啊?
死丫头!李红梅作势要打,吃完早饭妈去烫头,你在家写作业。
英子凑过来闻了闻:还抹香了!常叔,快管管你媳妇儿!
常松提着裤腰带从屋里窜出来:我媳妇儿漂亮吧?
美得你!李红梅把煎饼摔在桌上,赶紧吃!
英子嘴里的薄荷牙膏清凉凉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看见妈妈眼角细密的纹路都舒展开,如春风熨过。
常叔在一旁傻呵呵地笑,眼神跟钉子在磁铁上似的,焊在了妈妈身上。
“常叔,”英子含着泡沫,口齿不清地打趣,“再看眼珠子要掉粥碗里啦!我妈好看吧?”
常松挠着头,嘿嘿直乐:“好、好看!像香港的……那啥,张曼玉!”
“德行!”李红梅脸更红了,作势要拧英子的嘴,“赶紧漱口!泡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
“妈,你害羞啦?”英子灵活地躲开,笑着跑开几步,又回头认真地说,“常叔,你要一直让我妈这么笑哦。她以前……都不怎么笑的。”
小院里霎时静了一下,只有清晨的鸟雀在墙头叽喳。
常松收起了嬉皮笑脸,看着英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一下,却没说出什么漂亮话,只憋出一句:“哎!叔保证!”
李红梅鼻腔一酸,赶紧低头搅和锅里的粥。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熏得眼睛发潮。
孩子的愿望,朴素得像颗透明的玻璃珠,不掺半点杂质。谁把妈妈灰暗的世界擦亮,谁就是她的英雄。
正说着,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吼:“刘见志!你个懒驴!煎蛋又糊了!跟你说了八百遍小火小火!”
是张姐的大嗓门。紧接着是锅铲砸锅的哐当声。
李红梅和常松对视一眼,都笑了。这几乎是每天早晨的固定节目。
张姐家院子里,老刘正手忙脚乱地关火,黑乎乎的煎蛋粘在锅底,冒着青烟。
张姐叉着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老刘脸上了:“你说你还能干点啥?煎个蛋都能煎成炭!我要你有啥用!”
老刘讪笑着:“失误、失误……下回一定注意……”
“下回下回!你都下回八百遍了!”张姐一把抢过锅铲,“起开!看着你就来气!”
老刘如蒙大赦,赶紧溜到院子里点烟。
“咚——咚——咚——”
“谁啊这么早?”张姐扯着嗓子问。
门外是个苍老的声音:“打听个人……常松是住这排吗?”
张姐愣了一下,嘀咕道:“找常松的?”她擦擦手,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对老夫妻。老头看上去七十多岁,瘦高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涤纶短袖衬衫,手里拎着个旧布袋。
老太太矮一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和打量。
“你们找常松?”张姐上下打量着他们,“他住隔壁。你们是?”
老头咳嗽了一声:“我是他大伯,常守财。这是他大娘。我们从寿县来的。”
张姐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常松的大伯?没听他说过啊!”她扭头朝院里喊,“老刘!快来!找常松的!”
老刘赶紧掐了烟过来:“常松的亲戚?没听他说过啊……”老刘在一旁搓着手,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张姐早就听说常松是独苗,这会儿又冒出亲戚,她嗅到了热闹的味道。
“哟,这可是稀客啊。”张姐特别热情“常松这小子,嘴可真严实!从来没听他念叨过您二老。
快请进快请进!老刘,别愣着,搬凳子去!常松!常松!你大伯大娘来了!红梅!”
她的嗓门穿透力极强,惊得隔壁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一片。
常松在院子里的动静明显顿了一下,接着是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常松拉开门,嘴里的煎饼味儿还没散净,猛地撞上门外两位老人身上带来的、那种混合了长途汽车汽油味和陈旧樟脑丸的陌生气息。
他下意识想把门再掩上点,仿佛想挡住屋里那点刚刚攒起来的、热乎又脆弱的小日子。
“大、大伯?大娘?你、你们怎么来了?”他舌头像被热水烫了,有点打结,手下意识地去摸扣错了位的衬衫扣子,那点刚和李红梅嬉闹出来的松弛惬意,瞬间被冻僵在脸上。
常守财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像老鹰抓地,一寸寸掠过常松的慌、常松的乱,再越过他的肩膀,去啄食屋里的一切。
老头子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权威:“怎么?买了房,安了窝,翅膀硬了,长辈就不能上门?还得先给你常大老板递个帖子?”
这问候不像问候,倒像一把生了锈的锁,“咔哒”一声,先把门给锁死了。
“不是不是,哪能呢!”常松赶紧侧身,“快进屋,进屋说。红梅,倒茶!”
李红梅应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系着围裙。
看到两位面色严肃的老人,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上堆起礼貌又略显局促的笑:“大伯,大娘。”
常守财的目光像钝刀子似的从李红梅身上刮过,尤其在看到她身上那件红裙子时,停留了片刻,没应声,只是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下。
常守财指着李红梅:“小松,这位是?”
常松的汗顺着脊沟往下溜。他舌头打了个结,在“媳妇”和“对象”之间狼狈地跳了个踉跄,最后落在一个最轻飘飘、也最伤人的词上:“这、这是红梅……”
李红梅脸上那点强撑出来的笑,像晒久了的春联,一点点淡了颜色。
一个称呼,划出了一条楚河汉界。她在这头,他们常家在那头。
她心里那点关于新生活的热望,猛地被泼了一瓢冷水,滋啦一声,凉了半截。
但她还是上前一步,声音尽量稳当,带着一种过来人才有的、小心翼翼的周全:“大伯,大娘,你们好。我是常松的……朋友。”她说着,手在围裙下悄悄掐了常松一下,那意思是:你先顶住。
半路上的男女,感情就像借来的梯子,往上爬时总担心梯子滑,或者主人突然来要回去。
守财的视线像钝刀子刮过李红梅全身:朋友?哪种朋友能住一个屋?他突然咳嗽起来,痰音里带着钩子,小松,老常家可没这规矩。
随之老爷子的目光又转向英子:“这孩子是?”
英子乖巧地说:“爷爷好,奶奶好,我是英子。”
常守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小松,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个闺女了?你结婚怎么没告诉家里?”
常松支支吾吾地说:“大伯,这事……说来话长……你们先进屋坐,喝口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