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奠基的振奋人心并未持续太久,现实的掣肘便如影随形。正如陈观所料,沈长老一系虽在赵将军的强压下暂时收敛,但暗中的刁难却更加隐蔽和棘手。
次日清晨,陈观与苏月、石猛、刘教授等人齐聚在灵植谷临时搭建的工棚内,商讨具体建设事宜。负责物料调度的后勤部李管事再次到场,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递上一份新的清单。
“陈文宗,苏部长,雷队长,”李管事语气恭敬,话语却绵里藏针,“遵照将军令谕,后勤部已全力调配资源。只是……库中现存符合您要求的‘清心木’仅够支撑‘明伦堂’主梁之用;‘蕴灵玉粉’库存告罄,新的矿脉勘探需时;至于‘符文钢’……锻造坊那边反馈,武长老亲批的行动部紧急订单占用了全部产能,至少需半月后才能为书院开炉。”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您看,是不是先用水曲柳代替清心木?玉粉用普通朱砂混合石英砂暂代?符文钢……恐怕只能先用精铁了。虽然效果差些,但进度能保证。”
这话听着有理,实则包藏祸心。书院建筑非是凡物,一梁一柱皆需能与文气共鸣的特殊材料。清心木宁神静气,是构建修炼静室的根本;蕴灵玉粉是勾勒文阵、炼制文器的基底;符文钢更是承载强大符文、构筑防御体系的关键。若以次充好,书院根基便毁了大半,所谓“进度”毫无意义。
石猛性子最烈,闻言拍案而起,虎目圆瞪:“放屁!李胖子,你少来这套!谁不知道武老头那边根本不急用符文钢!分明是你们故意卡脖子!”
李管事面色不变,叫屈道:“雷队长,这话从何说起?后勤调度千头万绪,各有难处。武长老的命令,我们底下人岂敢不从?若是耽误了行动部的防务,这责任谁担得起?”他巧妙地将矛盾引向了“军务优先”的大义上。
苏月按住冲动的石猛,冷声道:“李管事,书院建设亦是将军亲定的要务。资源短缺,后勤部是否有应急方案?或是能从其他渠道调剂?”
李管事苦笑:“苏部长,您也知道,如今物资紧缺,各家都看得紧。应急方案……确实没有。其他渠道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观一眼,“或许陈文宗人脉广博,能有办法?”
这是将皮球又踢了回来,隐含讥讽,暗示陈观若搞不来资源,便是无能。
工棚内气氛凝重。刘教授等研究院成员面露忧色,若材料问题无法解决,书院建设将寸步难行。
陈观自始至终沉默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神色平静。他早已料到沈长老不会善罢甘休,武长老的“军务”不过是借口。这种内部倾轧,硬碰硬并非上策,反而容易落入对方圈套,将矛盾激化,消耗自身精力。
他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管事:“李管事,后勤部的难处,我已知晓。”
李管事心中一喜,以为陈观要妥协。
却听陈观继续道:“既然龙雀内部资源暂时周转不开,书院建设,便不劳后勤部费心了。”
“什么?”李管事一愣。
不仅是他,苏月、石猛等人也惊讶地看向陈观。
陈观站起身,走到工棚门口,望向初具雏形的工地,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书院乃龙雀未来之基,亦是我陈观之道所在。岂能因区区物料所困?既然常规途径不通,那便走非常之道。”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苏队长。”
“在。”
“你即刻以研究院名义,动用我们此次从彼岸方舟带回的部分资金和物资,通过‘烛龙’建立的渠道,向黑市及周边友好聚居地发布求购信息,高价收购清单上的材料,品质必须上乘。”陈观下令。这次外出,他以“烛龙”身份交易所得,以及拍卖会后换取的部分资源,并未全部上缴,而是留作了书院的独立资金,正是为了应对此类情况。
苏月眼睛一亮:“明白!我亲自去办!”她深知“烛龙”渠道的隐秘与高效,且独立于龙雀体系之外,可避免诸多掣肘。
“雷队长。”
“文宗请吩咐!”石猛大声道。
“你抽调一队绝对信得过的兄弟,负责物资押运和工地安保。凡书院物资,独立仓储,独立警戒,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若有强闯或窥探者,”陈观眼中寒光一闪,“可按战时条例处置!”
“是!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石猛摩拳擦掌,他就喜欢这种干脆利落的命令。
“刘教授。”
“老朽在!”刘教授连忙应道。
“劳烦您带领研究院弟子,根据现有材料,重新优化施工方案,优先确保‘明伦堂’、‘藏经阁’、核心灵圃等关键区域的文阵布设。其他区域,可暂用普通材料搭建框架,待后续材料到位再行替换。我们要的是核心功能尽快启用,而非一味求全。”
“老朽明白!定当竭尽全力!”刘教授激动道。陈观此举,既保证了书院核心质量,又展现了灵活变通的智慧。
安排完毕,陈观最后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李管事,语气依旧平和:“李管事,请回禀沈长老。书院建设,自有章程,不占用龙雀紧缺战略资源。后勤部只需按常规提供基础建材和人力支持即可。至于进度……不劳费心。”
李管事张了张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陈观反应如此迅速果断,直接绕开了后勤部的控制,另起炉灶!这等于一巴掌扇在了沈长老的脸上,彰显了书院极强的独立性和陈观的手段!他原本想看的笑话,彻底落空。
“是……是,陈文宗。在下一定如实回禀。”李管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灰头土脸地告退了。
待李管事走后,工棚内气氛一松。苏月敬佩地看着陈观:“文宗,此招高明!既解决了眼前困境,又狠狠回击了对方的刁难。”
石猛哈哈大笑:“痛快!看那帮家伙还敢耍花样!”
陈观却摇了摇头,神色并无得意:“此法可解一时之困,却非长久之计。独立渠道成本高昂,且易授人以柄,说我书院拥资自重。关键在于,我们必须尽快让书院展现出不可替代的价值,让所有人看到,投入书院的资源,远胜于消耗在无谓的内斗之中。”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为严肃:“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书院内部,必须有自己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能应对外敌,若内部散漫,一切亦是空谈。”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陈观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书院内部制度的构建上。他并未照搬龙雀的军事化管理,而是结合文修特点与古代书院传统,亲手制定了《知行书院初规》。
这《初规》的核心,并非繁文缛节,而是强调“知行合一”与“规矩在心”。
首先,是准入之规。书院招收弟子,不唯天赋,首重“心性”。陈观设置了独特的“问心”环节,由他亲自以文气感应,考察申请者的品性、悟性、以及对文明传承的态度。首批通过者,除赵明、孙雅等原研究院骨干外,仅从龙雀年轻一代中遴选出九人,宁缺毋滥。
其次,是修行之规。弟子每日需进行“晨诵”(诵读经典,涵养文气)、“暮省”(反思己身,知行检验)、“劳作”(参与书院建设、灵植培育,体会“格物致知”)。陈观强调,文修非闭门造车,需在事上磨炼。他将弟子分派到建设、种植、整理古籍等不同岗位,让他们在实践中感悟“文”之真谛。
再者,是奖惩之规。赏罚分明,但更重“引导”。对于勤奋好学、有所悟者,陈观不吝指点,甚至赐予蕴含文气的墨宝或简易文器作为激励。对于懈怠、违规者,惩罚亦别具一格:或罚其抄写《礼记》明理,或令其面壁思过,感悟“静”之重要,最重者,则是暂停其修习资格,直至其真心悔悟。
一日,一名新入选的弟子,仗着自身有些武修底子,在劳作时偷奸耍滑,还嘲笑其他埋头苦干的同门“迂腐”。负责管理的赵明依据院规制止,反被其顶撞。
陈观得知后,并未动怒。他将那名弟子叫到正在修建的“明伦堂”前,指着那需要数十人合力才能抬起的巨大清心木主梁,问道:“此梁重几何?”
弟子倨傲道:“怕有千斤!”
陈观又问:“你一人可能抬起?”
弟子一愣,摇头:“不能。”
陈观淡淡道:“书院建设,如同文明传承,非一人之力可成。你力强,可为主力;他心细,可校方位;彼沉稳,可掌节奏。各司其职,同心协力,方能架此栋梁。你笑他人迂腐,可知若无众人齐心,你空有气力,亦只能望梁兴叹?文修之道,首在修心,次在协作。心不正,力再大,亦是无根之木,终难成器。”
一席话,如暮鼓晨钟,敲在那弟子心头。他看着周围汗流浃背的同门,又看看那巍然的主梁,满脸羞愧,当即躬身认错,自此收敛心性,刻苦修习。
此事传开,书院弟子无不凛然,对院规更加信服。陈观“以理服人”、“以规立威”的形象,也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
短短半月,在陈观的强力推动和独立资源的保障下,书院核心区域的建设竟比原计划更快!“明伦堂”的框架已然立起,虽只用了部分清心木,但核心承重结构皆按标准完成,隐隐已有文气流转的雏形。灵圃在孙雅的精心打理下,第二批“月光稻”和“清心草”长势喜人,散发的灵气愈发浓郁。首批弟子在严格的规矩和充实的劳作中,进步神速,心性也得到了锤炼。
书院如同一株幼苗,在风雨暗流中,顽强地扎下了根,并以其独特的秩序和活力,向外界悄然展示着生命力。而陈观立下的规矩,便是这幼苗最坚实的茎干。
这一日,苏月从黑市渠道带回首批紧急采购的材料,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不容乐观的消息。
“文宗,”苏月神色凝重,“我们在外围警戒的暗哨,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结构精密却已损毁的金属蜘蛛残骸,与之前在灵植谷发现的如出一辙。
“星火的人,”苏月低声道,“他们果然不死心,而且……渗透得更近了。”
陈观接过那冰冷的机械残骸,目光投向山谷之外朦胧的远山。
内部的规矩刚立,外部的风雨,已至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