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史总署不在霓城最显眼的地方。
反而藏在一条不起眼的侧街尽头。
街口挂着一块古旧的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字——
【旧事留痕】。
……
叶行第一次站在这块牌匾前,是在十年后的一个傍晚。
云素把一枚带着淡金色纹路的通行印丢给他。
“今天是律脉和史脉那边申请的‘内部开卷’。”她道。
“师长们觉得,你可以来旁听一部分。”
“旁听?”叶行接住通行印。
“只看前页。”云素说。
“后面的东西,还轮不到我们这些晚辈先看。”
……
界史总署内部,比外面看上去要深得多。
每往下走一层,墙上的光就暗一分。
不是昏暗。
而是那种被刻意压低到“刚好够用”的亮度。
云素带他一路走到三层。
那一层被律脉和史脉合称为——“前因室”。
门口只有一句话:
【此处记前因,不言结局。】
……
室内已经有人。
闻简坐在一侧,正低头翻阅一叠光片。
另一边,是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老者,胸前挂着一枚小小的律印。
再往里,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疲倦的白发史师。
他们身后的墙上,铺着一整面“界史轴”。
那轴不是纸。
像是一条被拉直的光带。
光带上密密麻麻写着大界的编号与简记。
第一界到第六界的位置,被一层淡淡的雾遮住。
只有少数几个字还能看清。
【过度抽取。】
【自锁演化。】
【本源崩散。】
……
“来了?”闻简抬头。
“刚好。”律脉老者开口,声音干涩却很稳,“人齐了,可以开始。”
他看了一眼叶行手中的通行印。
“界史总署对你的评语你应该知道。”他说。
“‘跨界记忆样本,世界结构导向’。”
“今天这堂,只是让你知道——”
“我们这一界是从什么路上拐下来的。”
……
白发史师抬手,点亮了界史轴上的一段。
那一段位于“第四界”与“第五界”之间。
光线略微发黄。
“早期三大圣界联手推动诸天演化的时候,师一脉原本是站在你们现在这条路上的。”史师缓缓道。
“他们的目标很简单——”
“把诸天当成一块可以长期演算的场,把不同可能的‘世界路径’都跑一遍。”
“早期的几界,确实如此。”
轴上几块已经熄灭的大界轮廓短暂亮了一下。
“后来,事情变了。”律脉老者接过话头。
“归墟和牧野两边,在多次量劫后开始习惯‘直接吞界本源’。”
“师一脉也在不断试验‘更快的路径’。”
“有一段时间,他们把‘加速演化’当成了唯一标准。”
史师指尖一勾。
第一至第六界落下几行简短的注释。
【第一界:以名额激励上层,本源被提前抽空。】
【第二界:以护界名义封锁演化,下层窒息。】
【第三界:内战消耗本源,无上限抑制。】
【第四界:过度依赖外部救世干预,结构自愈能力退化。】
【第五界:过度强化“天选”路径,个体自由度趋零。】
【第六界:以上所有问题,叠加。】
……
叶行静静地看着那几行字。
这些词他并不陌生。
名额、护界、救世、天选……
在九霄和荒古,他都见过不同版本。
“师圣在这一段里,做过什么?”他问。
这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问出这个名字。
史师叹了口气。
“他做过任何一个合格的‘灵师候选’都会做的事。”史师道。
“他在每一界都拼命地想办法修补结构,减少跌落,把断崖改成斜坡。”
“他试图说服归墟和牧野放慢吞界的节奏,试图用‘更清楚的算式’换一点缓冲空间。”
“他也主导过几次‘灵师教育’——”
“教人先算清代价,再谈境界。”
律脉老者接着道:
“问题不在他一个人。”
“问题在那条‘路’本身。”
“当诸界被当成‘实验场’太久,上层的心态就很容易变成——”
“‘这一局算错了,大不了下一局再来’。”
“对他们来说,是一局。”
“对下面的人,是一界。”
……
界史轴上,第四界和第五界的光逐渐暗下去。
史师在轴上某一处画了一个圈。
“最后,第六界崩的时候,师一脉自己也知道——”他低声道。
“这条路走不下去了。”
“师圣在那一刻做了两件事。”
“一,是把一部分‘师道’的成果封存下来,不再交给上层任意调用。”
“二,是在原有诸天体系之外,偷偷开了一条支线。”
界史轴的最外侧,一条极细的光线亮起。
那条线不在归墟与牧野两边的布局里。
像是被人从更深的地方抽了一笔。
【支线编号:l—1】
【灵师界。】
……
“灵师界,是师一脉自己给自己留的后手。”云素开口。
“也是守墓一脉后来接手的那条线。”
“这里的规则,一开始就写死了一条——”
“不再把任何一个大界,当成可以随便重来的实验场。”
“我们只做计算。”
“不做裁决。”
律脉老者低声补充:
“至少,在我们这一代是这样。”
“后面还能不能守住,要看你们。”
……
叶行看着那条“l—1”的细线。
“那师圣现在呢?”他问。
“在模型里,是什么状态?”
史师沉默片刻。
“按归墟和牧野那边的说法,他已经‘道消名亡’。”史师道。
“按我们的模型,他处于一种介于‘合道未全’与‘自封’之间的奇怪状态。”
“简单说——”
“他没有彻底熄灭。”
“但也再没有主动插手任何一界的演化。”
“灵师界的很多基础体系,是他早年留下的公式。”
“守墓一脉做的,只是把那些公式从‘实验用’改成了‘自守用’。”
……
闻简一直在旁边没说话。
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口。
“我们今天让你看的,只是这些。”他说。
“我们不需要你来评价师圣是对是错。”
“也不需要你来替前几界的人辩护或谴责。”
“界史总署能做的,就是把前因写清楚一点。”
“后面的路,要靠你们灵师这一代自己算。”
他看向叶行。
“你在荒古和九霄做的那些事,本质上和师圣早年做的事没有特别大区别。”闻简平静道。
“都是在世界跌下去之前,尽量改一改曲线。”
“差别在于——”
“你现在有一座灵师界可以靠。”
“而他当年,没有。”
……
室内安静了一会。
云素轻轻咳了一声。
“今天算是把‘师圣’这两个字正式交到你手里。”她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不必非得急着去看后面的档案。”
“该上课上课,该做项目做项目。”
“等有一天,你觉得自己已经把‘灵师’这条路走得差不多的时候——”
“再来这里,看一眼那几界最后是怎么收的尾。”
“再决定,要不要替他们重算一遍。”
叶行点头。
“我明白。”他说。
“我不会把自己的路走成他的影子。”
“也不会假装自己比他聪明。”
“我能做的,就是把现在这一条线,算清楚一点。”
“至于前面那几条——”
“等我有本事的时候,再帮着看一眼。”
……
走出界史总署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霓城的夜光沿着街道缓缓流动。
叶行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写着“旧事留痕”的牌匾。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师圣”这两个字不再只是档案里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