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祖碑下的那条“脊”往里走，脚下的地势越来越硬。
黄土与岩石交替，很快完全被粗粝的兽骨色石板取代。
方艺可停下脚步。
“到了。”她低声道。
前方不远处，一块约半人高的青石立在山道中央。
青石两侧刻着简单的兽爪纹，正面只有一个大字——
“兽”。
字体古拙，笔画却透着一种压迫感。
“这就是老头说的那块石？”叶行问。
“看来是。”方艺可点头。
“敲三下？”叶行抬手，指节在石上轻轻叩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在山道间回荡很久。
片刻后，青石后方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
走出来的是一名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却驼着背，头发半白不白，披着一件旧兽皮，腰间挂着一串磨得发亮的骨珠。
他的眼睛很亮。
那不是灵力的光，而是一种见过太多生死之后留下的锋锐。
“禹神山门前，看门的老兽。”他自报家门，“你们可以叫我‘守门人’。”
“北域天星宫，叶行。”叶行拱手。
“荒古本地，方艺可。”方艺可也恭敬行礼。
守门人打量了两人一眼。
目光落在叶行身上时，只是略略停顿。
落在方艺可身上时，则多停了一瞬。
“你，身上有点熟的味道。”他对方艺可说。
“可能是荒古风吹多了。”方艺可笑。
“荒古的风，不带这股味。”守门人摇头，“这股味，是从更深的地方吹上来的。”
他没有再追问。
“你们想进去？”他问。
“想看看禹神当年留下的东西。”叶行道。
“不贪心，全捞走的那种。”秦素素在他脑海里补了一句。
守门人看着叶行，似乎听到了这句没说出口的话。
“你们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他问。
“不知道。”叶行很诚实，“但知道万兽山如果被彻底钉死，荒古这条脊就不只是断一截那么简单。”
守门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话，倒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说的。”他道。
他把腰间那串骨珠取下，轻轻一晃。
前方的山道石壁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
“进去吧。”守门人说，“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
“再往里，是禹神留给荒古的东西，也是上一劫留下的旧伤。”
……
裂缝之后，是一条向下的斜坡。
斜坡不长，却异常沉。
随着每一步的落下，叶行都能感觉到脚下那条“兽脊”传来的压迫在加重。
方艺可的呼吸也缓慢而稳定。
体内那块一直隐隐作痛的“玉影”，随着他们接近某个点，痛感逐渐变成了一种钝钝的酸麻。
“前面，有东西。”她低声提醒。
斜坡尽头，是一片开阔的石窟。
石窟的顶很高，看不到尽头。
正中央，一块巨大的石块静静漂浮在半空。
那石块看上去毫不起眼。
表面坑坑洼洼，像一块被破坏过的普通山石。
但在叶行和方艺可眼里，它却占据了整个石窟的“重心”。
四周所有的地脉、气机、甚至时间流动，都围绕着它轻轻旋转。
“天石。”秦素素在叶行脑海里道。
声音比以往要低一些。
“禹神当年坐着它，把荒古这一条脊捏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现在呢？”叶行问。
“现在，它被人当成了钉板。”秦素素冷笑。
……
叶行目光顺着天石向下。
天石下方的地面上，布满了细密的阵纹。
那些阵纹并非荒古本地风格。
有的带着归虚的冷意，有的带着牧野那种“强行改造”的粗暴。
它们彼此交织，却没有完全接上。
像是在进行某种尚未完成的拼图。
“这是他们准备把万兽山完全接入界域大阵的关键节点。”秦素素道，“一旦接完，这块天石，就不再是荒古的东西。”
“而是上面某一位的‘临时座位’。”
“坐在上面的那位，会是谁，并不重要。”她补充，“重要的是——到时候坐在上面的不是禹神。”
方艺可一直盯着天石。
她的视线 gradually 变得有些晃。
在她眼里，天石表面原本破碎不堪的纹理，开始一点点回填。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石面上缓缓描摹。
那些线条，既像山脉，又像河流。
最后勾勒成一个模糊的“界”。
界内，似乎又分了七个更小的“界”。
功。
药。
物。
血脉。
魂。
史。
家。
七个字在她识海深处闪过，又迅速隐去。
……
“可可？”叶行察觉到她的异常。
“我没事。”方艺可深吸一口气，强行把那些画面按下去。
“只是……这块石头，和我梦里的那块，很像。”
“那就当你们是旧相识。”秦素素淡淡道，“不过现在还不是认亲的时候。”
“你要是真跟它打个招呼，这个石窟立刻会被上面盯死。”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叶行问。
“先摸清他们布了几根钉子。”秦素素道，“这整片阵纹，是为了把天石与界域大阵接成一体。”
“我们暂时动不了天石本身，但可以在接线之前，把几根‘主钉’拔歪。”
“拔歪？”叶行挑眉。
“拔不掉就先拧斜。”秦素素说，“让他们以后真要硬接的时候，至少不会那么顺利。”
叶行沿着天石下方的阵纹缓缓走了一圈。
他很快找到几处“力线最集中的地方”。
“四根主线。”他总结，“一根接北域，一根接中域，一根接南域，最后一根……”
“接深泽。”方艺可替他补上。
她闭上眼睛，轻轻用脚尖点了一下某处阵纹。
那地方微微一颤。
楚百八那一刀劈断的那条界域缝子的余波，在这一瞬间隐约传来。
“深泽那边，已经有人动过手。”她低声道。
“那就好。”叶行笑。
“说明我们不是这条脊上唯一的沙子。”
……
“你打算怎么拔斜？”秦素素问。
“先记下来。”叶行道。
他在道始真解上，把这四根主线的具体位置一一标出。
“真正拔的时候，不会在今天。”他说，“今天只是来认一认伤口。”
“那你什么时候打算动手？”秦素素追问。
“等上面那几位的代理人，都以为这地方安全到可以站上来吹风的时候。”叶行道。
“到时候，把这几根钉子一齐往旁边拧一把。”
“他们摔不摔下去是一回事，至少要让他们脚底打个趔趄。”
秦素素沉默了一会儿。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挺恶心。”她评价。
“学谁的？”叶行笑。
“学了也别说出来。”秦素素哼。
……
正说话间，石窟上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空间波动。
那波动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荒古的规则味道。
叶行与方艺可对视一眼。
“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方艺可道。
“上面的人，要下来踩石头了。”
叶行深吸一口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石。
“那就让他们先踩一踩。”他说。
“我们在旁边，看一看——这次，是哪一派要坐禹神的旧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