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刚把最后一袋磷肥搬进地窖,就听见赵大娘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小舟!大喜啊!县里的教授真来咱村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铁锨差点掉地上。老教授提前来了?昨天赵伟捎信说专家大概下周才到,这咋突然就来了?
“赵大娘,教授在哪呢?”林舟拍了拍手上的土,快步迎出去。
“在队部呢!”赵大娘笑得满脸褶子,“李书记正陪着说话呢,还问起你那豌豆地,说是要亲自去看看!”她忽然压低声音,“张老五那老小子正跟教授吹牛,说豌豆种是他找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林舟心里暗骂一声。这老小子,刚从县城培训回来就飘了?他拽上旁边扛锄头的陈铁牛:“走,去队部。”
“哎!”铁牛把锄头往墙根一靠,撒腿就跟上来,粗布褂子的下摆扫得尘土飞扬,“林舟哥,教授会不会要咱的豌豆种?俺昨天刚选了一麻袋好的,藏地窖里了!”
“藏好你的就行。”林舟瞪了他一眼,“到了队部少说话,别瞎插嘴。”
刚到队部门口,就听见张老五的大嗓门:“教授您是不知道,那豌豆种是俺托三姑家的表哥从县城种子站弄的,金贵着呢!刚下种那阵儿,俺天天守在地里,比看亲儿子还上心……”
林舟推门进去时,正看见张老五唾沫横飞地比划,老教授坐在长凳上,手里端着搪瓷缸,听得眉头直皱。李书记在旁边干咳两声,看见林舟跟见了救星似的:“小舟来了?快给教授讲讲豌豆的情况。”
张老五的脸腾地红了,讪讪地往后退了半步:“俺、俺也就是打个比方……主要还是林队长种得好。”
“教授好。”林舟走上前,没提种子来源,直接说种植细节,“这品种耐旱,所以俺们特意选了沙土地,行距留了一尺五,比普通豌豆宽半尺,通风好,不容易生病……”
老教授眼睛亮了,放下搪瓷缸:“你们还做了株距试验?”
“试了几垄。”林舟点头,“最后发现一尺二的株距产量最高,结荚也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记录的生长情况,教授您看看。”
本子上是他每天记录的株高、叶片数、结荚量,还有浇水施肥的时间,字迹不算好看,但一笔一划很清楚。老教授翻着本子,频频点头:“做得好!科学种田就得这样,有数据,有对比。”他抬头看向李书记,“老李,你们村这小伙子是个人才啊!”
李书记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年轻人肯下功夫!教授,要不要去地里看看?”
“走!”老教授站起身,拐杖往地上一顿,“现在就去!”
一行人往豌豆地走时,张老五悄悄拽了拽林舟的袖子:“多亏你圆过去了……回头俺家那只老母鸡给你送去。”
林舟没接话,心里却在琢磨。老教授看样子是真对豌豆种感兴趣,万一问起来源,总不能一直用“亲戚给的”糊弄。他瞥了眼旁边的铁牛,这憨货正盯着老教授的拐杖看,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想啥。
到了豌豆地,老教授蹲下身,掏出放大镜看叶片,又扒开土看根系,时不时跟林舟问几句。铁牛蹲在旁边,突然冒出一句:“教授,这豆子要是留种,明年能长这么好不?”
老教授被问得一愣,随即笑了:“得选最好的植株留种,单独种植,避免混杂,应该没问题。怎么?你们想自己留种?”
“想!”铁牛点头跟捣蒜似的,“俺想种半亩,给俺娘留着做豆瓣酱。”
张老五也跟着搭腔:“俺也想种点!去年的豌豆面掺玉米糊糊,俺家娃爱吃得很!”
老教授看向林舟:“你们村有留种经验?”
“试过两年普通豌豆。”林舟顺水推舟,“这品种是头回种,还得请教授指导。”
老教授笑着说:“下午我给你们讲讲选种方法,再留些资料。要是明年能提纯复壮成功,说不定能在全公社推广!”
这话一出,李书记眼睛都亮了:“真能推广?那咱们村可就出名了!”
“得看明年的表现。”老教授站起身,“不过从目前看,潜力很大。”他话锋一转,“对了,你们的磷肥是从哪儿弄的?我看叶片颜色很正,不缺磷。”
林舟心里一紧,刚想说“公社发的”,铁牛抢先开口:“是俺们自己找的!后山石头缝里有白石头,砸碎了撒地里,跟赵干事说的磷肥差不多!”
这话一出口,不光林舟愣住了,连李书记都懵了。后山哪来的白石头?
老教授却来了兴趣:“有这种石头?带俺去看看。”
铁牛这才意识到自己瞎话编脱了,脸憋得通红,拽着林舟的胳膊小声说:“俺、俺就是想帮你圆……”
“别慌。”林舟不动声色地说,“那石头是有点像磷肥,但效果差远了,估计是碰巧这豌豆耐贫瘠。”他转向老教授,“教授,那石头杂质多,俺们试了几垄,效果不好,就没再用。还是赵干事帮忙弄的磷肥管用。”
老教授没再追问,点点头:“磷肥不能随便用,浓度高了会烧根。你们能控制用量,做得不错。”
往回走的路上,李书记把林舟拉到旁边:“铁牛那憨货咋回事?后山哪有啥白石头?”
“估计是看教授问得紧,瞎编的。”林舟压低声音,“回头俺说他。”他话锋一转,“书记,教授要是问种子来源,咱就说托县城亲戚从农场弄的,行不?”
李书记想了想,点头:“只能这样了。农场那边我认识人,真问起来能圆上。”他拍了拍林舟的肩膀,“晚上留教授在家吃饭,你弄俩像样的菜。”
林舟心里有数了。所谓“像样的菜”,无非是想让他从戒指里拿点好东西。他点头应下,转身看见铁牛正跟老教授比划着什么,老教授听得哈哈大笑,拐杖都快拄不稳了。
“你跟教授说啥呢?”林舟走过去问。
“俺说教授的拐杖比俺家的锄头还亮。”铁牛挠挠头,“教授说这是他闺女给买的,能伸缩,比拄着木棍得劲。”他忽然凑近,“林舟哥,俺有个主意,能让教授不再问种子的事。”
“啥主意?”林舟皱眉。这憨货的主意多半是馊的。
“俺们假装这豆子是杂交的!”铁牛压低声音,“就说去年用普通豌豆跟别的豆子杂交,瞎猫碰上死耗子,长出这么个品种!教授是搞这个的,肯定信!”
林舟眼睛一亮。这主意看着馊,仔细想想还真可行。杂交育种在当时不算新鲜事,偶尔出个优良品种也说得通,比“亲戚给的”靠谱多了。
“这主意……还行。”林舟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晚上跟教授吃饭时,你别提,我来说。”
铁牛咧开嘴笑了:“俺就说俺有办法吧!”
傍晚准备晚饭时,林舟从戒指里摸出块腊肉,又拿了把干香菇,让周秀莲帮忙做菜。小姑娘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辫子垂在胸前,被蒸汽熏得发红的脸颊像熟透的苹果。
“教授能吃辣不?”周秀莲往锅里放了两个红辣椒,抬头问。
“少放点儿。”林舟蹲在灶门口添柴,“老教授年纪大了,吃太辣受不了。”他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腊肉炖香菇,香味顺着锅盖缝往外钻,“这肉是上次赵哥帮忙弄的,正好请教授尝尝。”
“赵哥对你挺好的。”周秀莲搅了搅锅里的菜,声音低了些,“他昨天还托人带话,问你培训的笔记整理完没,说要是有不懂的,他可以帮忙问。”
林舟心里一暖。赵伟这是明着帮他呢。他从怀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去:“歇会儿,吃块糖。”
周秀莲接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心,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含着糖小声说:“教授要是真推广豌豆种,你就成名人了。”
“啥名人。”林舟笑了,“能让大家多打粮食就行。”
正说着,铁牛风风火火跑进来:“林舟哥!教授问杂交的事了!张老五那老小子在旁边瞎掺和,说他见过你选杂株!”
林舟心里骂了句娘,这张老五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擦了擦手:“知道了,这就过去。”
周秀莲把装菜的搪瓷盆递给他:“别慌,教授看着是个和气人。”
到了队部,老教授果然在问种子培育的事。林舟把菜放在桌上,顺着张老五的话头说:“去年试着杂交了几株,没想到结的种子长这么好。今年选了十株最好的做母本,单独授粉,看看能不能稳定品种。”
“有单独隔离吗?”老教授追问。
“用纱网罩住了。”林舟点头,这是他早上刚让铁牛弄的,本来是怕鸟啄,没想到派上了用场,“就在最东边那几垄,教授要不要去看看?”
老教授饭都顾不上吃,拽着林舟就往地里走。月光下,几垄豌豆被纱网罩着,旁边插着木牌,写着“留种区”。老教授用手电筒照着看了半天,满意地说:“做得规范!小林,明年要是能稳定增产,我帮你申请地区的优良品种!”
林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着说:“全靠教授指导!”
回去的路上,张老五一个劲夸铁牛:“你那主意真高!要不是说杂交,教授肯定得追问种子来源!”
铁牛得意地扬着下巴:“俺这叫急中生智!林舟哥说了,回头给俺弄本育种的书看!”
林舟看着这俩活宝,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本以为老教授下乡是道难关,没想到被这俩货一搅和,居然顺顺当当过去了。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里面的种子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像他现在的日子,看着风平浪静,其实藏着不少小心思。
晚饭时,老教授喝了两盅酒,话也多了起来,跟林舟聊起培育新品种的门道,还说要介绍农校的老师给他认识。李书记在旁边听得眉开眼笑,一个劲给老教授倒酒,嘴里不停念叨:“以后还得靠教授多指点!”
铁牛和张老五凑在另一桌,一人端着个粗瓷碗,就着腊肉吃得满嘴流油。铁牛突然冒出一句:“要是豌豆能当饭吃就好了,天天吃都不腻。”
张老五笑他:“你当是白面馒头呢?能掺点玉米糊糊就不错了。”
林舟听着他们的话,忽然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躺赢”。不用大富大贵,不用呼风唤雨,就是身边有群能一起干活、一起吹牛、偶尔还能互相帮着圆谎的人,守着几亩地,种出好粮食,让日子比别人安稳点,踏实点。
老教授临走时,把他的讲义送给了林舟,还在扉页上写了行字:“实践出真知,基层有能人。”林舟摸着那行字,心里热乎乎的。
送教授走后,铁牛跟在林舟身后,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馒头:“林舟哥,俺刚才跟教授说了,明年俺要种半亩杂交豌豆,要是长好了,就给俺娘做豆瓣酱,给秀莲妹子做豌豆黄……”
“你想得倒美。”林舟笑了,“先把今年的收成交上来再说。”他看了眼天边的月亮,亮得能照见地上的石子,“走,回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给豌豆浇水。”
铁牛“哎”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林舟听着他的跑调歌声,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忽然觉得这1958年的夏夜,比他在现代时加班到深夜的写字楼,要踏实得多,也热闹得多。
他知道,以后肯定还会有麻烦,还得费尽心机藏着戒指的秘密,但只要身边有这些吵吵闹闹的乡亲,有这片能长出粮食的土地,再难的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所谓的“躺赢”,大概就是这样吧——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赢,而是知道自己要啥,知道谁能跟你一起扛,然后踏踏实实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把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林舟深吸了口气,夏夜的风带着麦秸秆的味道,还有点豌豆花的清香。他加快脚步往家走,周秀莲说要帮他整理教授给的资料,估计还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