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豆腐坊的门槛上,看着陈铁牛光着膀子推磨,汗珠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灶膛里的柴火声还密集。周秀莲正蹲在旁边滤豆浆,竹筛子晃动时,白花花的浆汁顺着布纹往下淌,在陶盆里积成一片奶白的湖。
“铁牛,加把劲!”林舟往磨眼里添了瓢泡好的黄豆,“这缸浆子要是赶在午饭前做好,就能让李书记带去公社当样品。”
铁牛“嘿”了一声,磨杆被他推得“吱呀”直响:“放心!我这膀子力气,别说一缸,三缸都不在话下!”话音刚落,脚下一滑,差点把磨杆甩出去,逗得秀莲直笑,手里的竹筛子都晃歪了。
“慢点推,磨盘都被你晃得打颤。”秀莲嗔怪着,伸手扶了把筛子,指尖沾的豆浆在布面上晕开小奶点,“昨天李书记说,县城供销社的人下午就来,要是看中了咱的豆腐,以后就能按月供货了。”
林舟摸出烟盒——还是穿越时带的,只剩最后两根了——叼在嘴里没点燃,盯着磨盘边缘渗出的白浆发愣。从去年秋天到现在,这豆腐坊不知不觉已经撑了半年,从最初偷偷摸摸做给邻里尝,到现在能摆上台面当“集体副业”,磨盘转得比谁都勤快。
“对了舟哥,”铁牛突然停住磨杆,胳膊上的肌肉还在突突跳,“早上赵大娘来说,西头王老五家的驴病了,拉不动犁,他家那几分麦地还没翻,这眼看要下种了……”
林舟皱眉:“找兽医了吗?”
“找了,兽医说怕是救不活。”铁牛挠挠头,“王老五蹲在墙根哭呢,说今年的口粮全指望那几分地了。”
秀莲停下手里的活:“要不……咱把咱那袋麦种分他点?等秋收了再还回来就是。”
“麦种能分,但耕地咋办?”林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没驴拉犁,靠人力翻地得累垮。”他往戒指里摸了摸,那把折叠工兵铲还在——穿越时带的,平时舍不得用,此刻倒派上了用场。“铁牛,你去叫上几个人,就说我有法子翻地。”
铁牛眼睛一亮:“啥法子?难道你会耕地?”
“去了就知道。”林舟没多说,转身回屋从戒指里拿出工兵铲,又摸出瓶润滑油——这是他上次修农具剩下的,此刻往铲刃上抹了点,寒光闪闪的,看着就比村里的铁犁锋利。
等林舟带着工具赶到王老五家的麦地,铁牛已经叫了四五个壮汉,王老五正蹲在田埂上抹眼泪,看见林舟,突然“扑通”跪下了:“小舟,你可得帮帮我啊……”
“快起来。”林舟赶紧把他扶起来,挥了挥手里的工兵铲,“试试这个。”他踩着铲刃往地里一插,借着体重往下压,铲头轻松扎进土里半尺深,往回一拽,一大块土就被翻了过来。
“乖乖!”旁边的壮汉们都看直了眼,“这啥宝贝?比铁犁还厉害!”
林舟没解释,只是说:“大家轮流来,这铲子省力,一人翻两垄,中午管豆腐脑。”
“好嘞!”汉子们立刻接过来轮流上手,工兵铲在他们手里翻飞,翻起的土块又匀又深,比驴拉犁还快。王老五看着地里的新土,眼泪还挂在脸上,嘴却咧开了:“小舟,你这真是……救了我的命啊!”
林舟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工兵铲的厉害——现代工艺锻造的,比这年代的农具强太多。但他不能说,只能看着汉子们干活,心里盘算着回头得找个铁匠,照着这铲子的样式打几把,不然总用现代工具太扎眼。
中午回到豆腐坊,秀莲已经把豆腐脑做好了,盛在粗瓷碗里,上面撒着虾皮和葱花——虾皮是林舟从戒指里拿的干货,平时舍不得吃,今天算给大家的奖励。汉子们捧着碗吸溜吸溜喝,烫得直吐舌头还停不下来。
“秀莲妹子这手艺,比县城饭馆的还强!”一个汉子抹着嘴说,“等咱村的豆腐供上县城,说不定能让你去当大师傅呢!”
秀莲脸一红,低头搅着锅里的豆浆:“别瞎说,我就会这点活计……”
林舟看着她发红的耳根,心里有点痒。这半年来,秀莲跟着他学做豆腐、记台账,两人凑在油灯下算账目时,她的头发偶尔会扫过他的胳膊,像羽毛似的。他知道自己对这姑娘上心了,只是没说破——这年头,说“喜欢”太矫情,不如实实在在多帮她干点活。
下午县城供销社的人果然来了,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自称小吴。他没直奔豆腐坊,先去村里转了圈,跟李书记聊了半天,才被领到磨房。
“林同志,听说你这豆腐不用石膏点卤?”小吴推了推眼镜,盯着正在凝结的豆腐脑。
“用的是卤水,山里采的,比石膏健康。”林舟掀开另一口缸,里面是刚压好的豆腐,嫩得像块白玉,“您尝尝?”
小吴拿筷子夹了块,没蘸料就放进嘴里,眼睛倏地亮了:“这口感……比我在县城吃的细腻多了!”他又问,“一天能做多少?”
“现在就这一盘磨,一天顶多二十斤。”林舟故意往少了说,“要是能添盘新磨,再请两个人,五十斤不成问题。”
小吴立刻掏出笔记本:“我先订一个月的,每天三十斤,按市价加两成收!另外,这卤水点卤的法子,能不能教给县城的豆腐坊?我们付技术费。”
李书记在旁边听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小吴同志放心,我们肯定配合!林舟,这事就交给你了!”
林舟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动声色:“技术费就不用了,只求供销社能给咱村多批点豆子。”
“没问题!”小吴拍板,“我回去就打报告,保证让你们豆子管够!”
送走小吴,李书记拍着林舟的肩:“好小子,有你的!这可是给村里立大功了!回头我跟公社申请,给你记个三等功,工分加倍!”
铁牛在旁边蹦高:“那是不是能给豆腐坊添盘新磨?我保证能推得动!”
“添!必须添!”李书记大手一挥,“明天我就去公社领木料,让木匠连夜赶工!”
秀莲抱着账本,手指在“月供货三十斤”那行字上反复划着,突然抬头对林舟笑,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星星:“你看,我就说能成吧。”
林舟看着她笑,心里突然踏实得厉害。穿越过来快一年了,从最初怕被饿死的恐慌,到现在看着磨盘转就觉得安稳,好像这土坯房、青石板、白花花的豆浆,天生就该是他的日子。
傍晚收工时,铁牛扛着新领的木料往回走,嘴里哼着跑调的山歌。秀莲抱着空了的豆浆桶,跟林舟并排走在田埂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对了,”林舟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秀莲——是颗水果糖,穿越时带的,一直没舍得吃,糖纸都被体温焐软了。“今天辛苦你了。”
秀莲愣了一下,接过来攥在手心,指尖有点抖:“谢……谢谢。”她没立刻剥开,就那么攥着,走路时手心里的糖好像在发烫,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林舟看着她泛红的侧脸,突然觉得,这1958年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磨盘转啊转,转出了豆浆香,转出了人情暖,转出了他以前在超市仓库里从未体会过的——活着的实感。
夜里,林舟躺在炕上,听着窗外铁牛给新磨盘上油的动静,还有秀莲屋里传来的轻轻哼唱声。他摸了摸戒指,里面的工兵铲还安静躺着,但他知道,真正撑起这日子的,从来不是这些现代物件,而是身边这些热气腾腾的人。
明天,又该是磨盘转个不停的一天。林舟笑着闭上眼,嘴角还带着点甜——是刚才秀莲塞给他的半块水果糖,草莓味的,像这日子一样,慢慢甜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