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手指在挠。林舟把最后一块玉米饼塞进嘴里,饼渣掉在粗布袄上,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拍,却摸到了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是半块瑞士军刀的刀片,早上从戒指里翻出来的,本想磨锋利了给铁牛修锄头,现在倒成了揣在怀里的定心丸。
“林舟哥,你听!”铁牛的大嗓门从院外传来,混着风雪声有点发闷。林舟刚拉开门,一股寒气就灌了进来,呛得他猛咳了两声。铁牛裹着件露出棉絮的破棉袄,手里攥着个冻成冰坨的窝头,脸冻得通红:“公社食堂停伙了!刚才敲锣说的,粮仓见底了,让各家各户自己想办法。”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他昨天刚用戒指里的面粉给周秀莲家送了二斤,当时秀莲还说食堂的玉米糊糊越来越稀,没想到塌得这么快。“赵大娘他们知道了吗?”他侧身让铁牛进来,顺手往灶膛里添了根劈柴,火光“噼啪”一声窜起来,映得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咋不知道?”铁牛把冻窝头往灶台上一搁,冰碴子掉在地上碎成小块,“赵大娘正坐在门槛上哭呢,她家孙子三天没正经吃东西,刚才差点晕过去。”他搓着手往灶前凑,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的热水,“我娘让我来问问你,你家还有余粮不?哪怕是红薯干也行啊。”
林舟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纸包被体温焐得发潮,打开来是几块压缩饼干——这是他昨天盘点戒指时翻出来的,临期但还能吃。“先拿着。”他把饼干塞给铁牛,“别说是我的,就说是你家藏的陈粮。”
铁牛捏着饼干,指节都在发白:“这……这太金贵了……”
“少废话。”林舟打断他,“去叫上秀莲,让她带着记工册来一趟。就说我有东西要登记。”
铁牛揣着饼干跑出去,风雪把他的脚步声吞得干干净净。林舟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转身推开墙角的地窖门。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打开手电,光柱扫过码得整整齐齐的麻袋——左边是红薯干,中间是玉米粉,右边是用油纸包好的面粉,都是这半年从戒指里慢慢转移出来的“家当”。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上个月公社粮站的老李偷偷告诉他,库里的粮食只够撑到月底,让他“早做打算”。当时他就开始往地窖里挪物资,用“后山采的野栗子”“亲戚寄的红薯干”当幌子,赵大娘问起,他只说是“怕天冷冻着,先存起来”。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周秀莲抱着记工册走进来,头上的蓝布头巾沾着雪,像落了层霜。“林舟哥,你找我?”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冻的,是饿的——记工员看着体面,其实每天就靠食堂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过活。
林舟从灶台上拿起热水壶,倒了碗温水递给她:“先暖暖。”等她喝完水,他才掀开地窖门,“你看这些。”
周秀莲探头一看,手里的记工册“啪”地掉在地上。她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憋出一句:“这……这是……”
“别声张。”林舟捡起记工册,翻到社员名单那页,“你记一下,赵大娘家五口人,每天红薯干二斤;铁牛家三口,玉米粉一斤半;还有西头的王大爷,他腿脚不便,给他留些面粉,够蒸窝窝头就行。”他顿了顿,指着最里面的麻袋,“剩下的,按工分多少排个序,每天往各家送一点,就说是……队里挖出来的储备粮,之前忘了登记。”
周秀莲的手抖得厉害,笔好几次没戳进墨水里。“这要是被李书记知道……”
“他不会不知道。”林舟看着她,“昨天我去公社,看见他往地窖里搬东西了。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会捅破。”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半块刀片,“你家的锄头是不是坏了?这个拿去,磨锋利了能多挣点工分。”
周秀莲接过刀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我爹以前是木匠,他会做木匣子!咱们把粮食分装成小份,晚上悄悄送到各家窗台下,谁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林舟笑了。这姑娘总能想到点子上。“记工册别写太细,就记‘补发储备粮’,数字模糊点。”他往地窖深处指了指,“最里面那袋是盐,你每天带一小撮给赵大娘,她家孙子不能缺盐。”
正说着,铁牛顶着一身雪跑回来,嘴里直冒白气:“林舟哥,秀莲姐,我刚才看见李书记往这边来了!他手里还提着个麻袋,不知道装的啥。”
两人对视一眼,林舟迅速把地窖门关上,用柴火堆挡住。周秀莲把记工册塞进怀里,拿起灶台上的玉米糊糊——那是林舟早上故意留的,碗边还沾着没刮干净的渣子。
门被推开时,风雪卷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李书记抖了抖棉袄上的雪,手里的麻袋“咚”地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舟,没打扰你吧?”他的眼神扫过灶台,落在那碗糊糊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李书记快坐。”林舟往灶里添了柴,“这大冷天的,您咋来了?”
李书记没坐,只是拍了拍麻袋:“刚从县里回来,弄了点好东西。”他解开麻袋绳,里面滚出几个冻得硬邦邦的红薯,“知道食堂停伙了,给你送点,别饿着。”
林舟心里清楚,这是试探。他把红薯往周秀莲面前推了推:“秀莲是记工员,让她登记一下,算队里的储备粮。”
周秀莲立刻拿出记工册,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李书记看着她,突然问:“听说你家地窖挺宽敞?”
“还行,就存了点过冬的白菜。”林舟拿起一个红薯,往灶膛里塞,“李书记要是不嫌弃,烤个红薯暖暖手?”
李书记笑了,笑声在狭小的屋里回荡:“不了,还有几家要送。”他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晚上巡逻的民兵会晚点来,说是雪太大,路不好走。”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屋里的平静。林舟等他走远,立刻掀开地窖门:“铁牛,扛上两袋红薯干,跟我走。秀莲,你按名单分,记住,从后窗递,别出声。”
铁牛扛起麻袋,脚步却顿了顿:“林舟哥,李书记这话是……”
“他是说,今晚没人盯着。”林舟抓起棉袄往身上披,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走吧,让赵大娘的孙子能吃上热乎的。”
雪越下越大,把脚印盖得严严实实。林舟走在前面,听着身后铁牛沉重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这风雪里藏着点别的声音——不是风声,是家家户户窗缝里透出的、压抑的咳嗽声,是孩子饿极了的低哭声,是无数双在黑暗里等着天亮的眼睛。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刀片,锋利的边缘硌着掌心。这东西能修锄头,能削木柴,或许,也能在这寒冬里,给那些快冻僵的希望,划开一道透气的缝。
地窖里的灯还亮着,周秀莲的身影在麻袋间穿梭,像只忙碌的燕子。记工册摊在最上面的麻袋上,月光透过气窗照进来,在“储备粮”三个字上镀了层银辉。林舟知道,这三个字底下藏着的,不只是粮食,还有这个冬天里,最沉也最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