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眼底的忧虑。锅里的玉米糊糊正咕嘟冒泡,周秀莲坐在炕沿纳鞋底,针脚密得像模子刻的。
“秀莲,”林舟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咱家那地窖,得再往深掏掏。”
周秀莲扎破手指,血珠在白布上洇开个小红点。她往伤口上啐了口唾沫,抬头看他:“咋突然想起这个?前儿刚把红薯码齐整。”
“昨儿去公社领粮,李书记看我的眼神不对。”林舟往灶膛里塞了根粗柴,火星子溅出来落在脚边,“王老五家被翻了,说是搜出两斤白面,现在正站在晒谷场挨批呢。”
周秀莲手里的针“当啷”掉在炕席上。她掀开门帘往院外瞅了眼,压低声音:“那戒指里的东西……”
“早挪了。”林舟打断她,嘴角勾出抹冷峭,“前半夜趁铁牛打呼,我把面粉和药品都转进了后山的山洞。地窖里就留了点红薯干,够应付检查的。”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赵大娘的大嗓门穿透土墙:“小舟!在家不?李书记带民兵来了!”
周秀莲的脸“唰”地白了。林舟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悠悠起身擦了擦手,掀开门帘时,脸上已堆起憨厚的笑:“大娘,这大清早的,啥事啊?”
院门口站着四个穿灰布军装的民兵,李书记背着手站在中间,军帽檐压得很低。他扫了眼林舟,目光像锥子似的扎向堂屋:“有人举报,说你家藏着私粮。”
“私粮?”林舟往门槛上一坐,故意把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拽了拽,“书记可别听人瞎咧咧。我这孤儿寡母(注:此处指刚结婚的小家庭,符合当时语境)的,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敢藏私粮?”
民兵队长张猛是个愣头青,扛着步枪就往屋里闯:“有没有,搜了才知道!”
“哎哎,同志,”林舟伸手拦他,手腕却被对方甩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正好撞在周秀莲怀里,两人一起摔在地上。周秀莲“哎哟”一声,额头磕在炕沿上,立刻红了片。
“张猛!”李书记喝住他,“注意影响!”
林舟扶着周秀莲起来,故意让她额角的红痕露在外面:“书记你看,这叫啥事啊……”
赵大娘在旁边急得直转圈:“李书记,小舟是个实诚孩子,真不能冤枉他!前儿还分了我两个红薯呢!”
李书记没理她,径直走到地窖口。那口地窖就在灶台旁边,盖着块青石板,上面还堆着柴火。他踢开柴火,示意张猛:“掀开。”
青石板被挪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涌出来。张猛举着马灯往下照,光柱里飘着细小的尘埃,地窖底铺着层干草,上面码着半人高的红薯干,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就这?”张猛挠挠头,有点傻眼。
林舟蹲在窖口笑:“张队长还想看啥?要不下去翻翻?底下潮,当心沾一身泥。”
李书记盯着红薯干看了半晌,突然问:“这红薯干,够吃多久?”
“省着点,能撑到开春。”林舟答得干脆,“都是去年秋天跟铁牛一起刨的,队里记了工分的。”
“后山那片荒坡,是你俩开的?”李书记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
林舟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啊,闲着也是闲着。刨了半亩地,收的红薯够交公粮,剩下的就晒了干。”他往张猛那边瞟了眼,“张队长要是不信,现在就能去看,地边上还堆着红薯藤呢。”
张猛刚要接话,李书记突然摆了摆手:“不用了。”他往院外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林舟,现在是困难时期,藏私粮的罪过,你该清楚。”
“书记放心,我绝不敢。”林舟笑得一脸纯良,目送他们出了院门,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棉袄。
周秀莲腿一软坐在地上,攥着他的手直抖:“吓死我了……”
“别怕。”林舟捏了捏她的手,眼神沉下来,“这只是开始。”
二
后晌的日头有点暖,林舟蹲在猪圈墙根抽烟,陈铁牛扛着锄头凑过来,裤脚还沾着泥。
“舟哥,李书记那伙人没查出啥吧?”铁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王老五家那点白面,明明是他媳妇从娘家带的,愣是被说成偷集体的,真他妈憋屈!”
林舟弹了弹烟灰,往四下看了看:“铁牛,你家那口老井,还记得不?”
“咋不记得?前年才干透的。”铁牛摸不着头脑,“问这干啥?”
“今晚三更,跟我去趟你家。”林舟掐灭烟头,眼神亮得吓人,“把井底下清出来,咱得再找个地方藏东西。”
铁牛眼睛瞪得溜圆:“舟哥,你是说……”
“别多问。”林舟拍了拍他的胳膊,“带把铁锹,再备点煤油灯。”
夜里的风跟刀子似的,林舟和铁牛猫着腰摸到陈家老院。院墙塌了半截,荒草长得比人高,月光照着那口枯井,像只睁着的瞎眼。
“这井深不深?”林舟往井里扔了块石头,半天没听见响。
“深!以前打水得放三扁担绳。”铁牛往手上吐唾沫,抡起铁锹就刨井边的土,“我爹说,这井底下通着暗河呢。”
两人刨到后半夜,终于把井口清理出来。林舟点燃煤油灯往下照,井壁长满了青苔,隐约能看见底下有块平整的青石板。
“下去看看。”林舟把绳子系在老槐树上,打了个死结。
“舟哥我去!”铁牛抢过油灯,抓着绳子就往下滑,“我身子轻。”
绳子“咯吱”响了半天,底下传来铁牛的喊声:“舟哥!底下有个洞!能容俩人钻!”
林舟心里一喜,跟着滑下去。井底果然有块青石板,挪开一看,后面竟是个丈许宽的溶洞,干燥得很,还带着股土腥气。
“咋样?”铁牛举着灯转圈照,“这地方绝了!耗子都找不着!”
“就这儿了。”林舟往洞壁上敲了敲,声音闷得很,“明天找些石板把井口盖严实,再堆上柴火,谁也看不出来。”
两人往洞里搬东西时,天边已经泛白。林舟把戒指里的面粉、药品、布票一股脑倒出来,铁牛蹲在地上数布票,眼睛直放光:“舟哥,你这得有二十丈布吧?够做两床棉被了!”
“别声张。”林舟往布票上撒了把土,“等过了这阵子,咱换点棉花,给秀莲和你媳妇做新棉袄。”
铁牛嘿嘿笑:“还是舟哥想得周到。对了,昨儿李书记为啥突然查你家?”
林舟往洞外看了眼,晨光正顺着井口爬下来:“有人捅到公社了。”他想起王老五被批斗时,人群里赵大娘那躲闪的眼神,心里冷笑一声,“这村里,盯着咱的人不少。”
三
没过三天,村里突然传开了闲话,说林舟在后山藏了“宝贝”。张猛带着俩民兵扛着枪就往后山闯,结果在乱葬岗撞见只野猪,被拱得摔了个狗吃屎,枪托都磕弯了。
“活该!”铁牛在猪圈墙根跟林舟说这事,笑得直拍大腿,“那野猪少说有三百斤,把张猛的棉裤都划破了,露着红秋裤跑回来的!”
林舟正往麻袋里装红薯干,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这还没完。”他把麻袋递给铁牛,“送李书记家去,就说是你俩在后山刨的。”
“凭啥给他?”铁牛脸涨得通红,“他前儿还想抄你家呢!”
“你懂个屁。”林舟瞪他一眼,“李书记家的娃都快饿晕了,这时候送过去,比啥都管用。”
铁牛不情不愿地走了。周秀莲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缝好的棉坎肩:“穿上吧,今早下霜了。”她往林舟怀里塞了个窝窝头,“掺了点玉米面,你尝尝。”
林舟咬了口,甜丝丝的。他突然想起戒指里还有罐炼乳,要是掺在窝窝头里,肯定更香甜。
“秀莲,”林舟拽住她的手,“过了年,咱生个娃吧。”
周秀莲的脸“腾”地红了,挣开他的手往灶房跑:“没正经!”
看着她的背影,林舟摸了摸手上的戒指。空间里的物资还够撑两年,只要熬过这阵子,等政策松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他想起现代超市里琳琅满目的货架,突然觉得,此刻灶台上飘着的窝窝头香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踏实。
傍晚时,李书记突然来了。他没进门,就站在院门口,递给林舟一张纸条:“县上后天来检查,你家……注意点。”
林舟接过纸条,上面就俩字:“小心”。他抬头时,李书记已经走远了,军绿色的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
“他这是……”周秀莲从屋里探出头。
“是个明白人。”林舟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今晚,把洞里的东西再挪挪。”
月光爬上窗台时,林舟和铁牛又摸到了枯井边。这次他们往洞里搬了些石头,把物资埋在底下,上面铺了层干草。铁牛边干活边嘟囔:“舟哥,咱这跟耗子打洞似的。”
“等熬过去了,咱就不用躲了。”林舟往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到时候,我请你吃白面馒头,管够。”
铁牛的眼睛亮了,抡起铁锹更有劲了。远处传来狗叫声,衬得这冬夜格外寂静。林舟望着天边的星星,突然觉得,这1958年的日子虽然难,但只要身边有这些热热闹闹的人,有这口能喘气的井,就总有奔头。
四
县上的检查队来那天,天阴得厉害。林舟正在晒谷场扬场,张猛带着人闯过来,二话不说就往他家冲。
“搜!给我仔细搜!”张猛的嗓门比北风还横,枪托把门框都砸掉了块。
林舟慢悠悠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扬场的木锨:“张队长,这扬到一半的谷子……”
“别管谷子!”张猛一脚踹开地窖门,马灯的光柱在红薯干上扫来扫去,“就这些?”
“不然呢?”林舟往门槛上一靠,看着民兵们翻箱倒柜。锅碗瓢盆摔了一地,周秀莲纳了一半的鞋底被踩在脚下,她眼圈红了,却死死咬着嘴唇没说话。
检查队的王干事是个戴眼镜的瘦子,他蹲在地窖边捏了捏红薯干,突然问:“林舟,你后山那片地,亩产多少?”
“不多,也就三百斤。”林舟答得干脆,“队里都有账。”
“三百斤?”王干事推了推眼镜,嘴角撇出抹冷笑,“去年全县最高产才两百五,你这地是聚宝盆?”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冲着互助组来的。他刚要说话,铁牛突然从外面闯进来,手里举着个红薯:“王干事!你看这红薯!”
那红薯足有斤半重,红皮上沾着泥。铁牛把红薯往地上一摔,黄瓤子溅出来:“俺们舟哥会选种!这红薯就是比别人的大!不信你去地里看,窖里还有一堆呢!”
王干事盯着红薯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好啊,那就去地里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山走,林舟悄悄拽了铁牛一把:“哪来的大红薯?”
“昨儿在你家地窖里找着的。”铁牛压低声音,“秀莲嫂子藏的,说是留着当种子。”
林舟心里一暖。周秀莲跟在后面,看见他望过来,悄悄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后山的地里果然埋着不少大红薯,都是林舟提前从戒指里拿出来的。王干事挖了几个,掂了掂重量,突然对李书记说:“老李,这林舟是个人才啊!该推广他的选种技术!”
李书记脸上堆起笑:“王干事说得是,这小子确实踏实。”
张猛在旁边急了:“可有人举报他藏粮……”
“藏啥粮?”王干事瞪了他一眼,“人家把心思都用在种地上了,哪有空藏粮?你啊,净听些小道消息!”
张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杵在那儿跟根木桩似的。
回去的路上,王干事拍着林舟的肩膀:“小林啊,好好干!明年争取亩产五百斤,我给你请功!”
林舟笑着应下来,心里却暗骂:五百斤?真当红薯是金疙瘩?
等检查队走了,铁牛笑得直不起腰:“舟哥,你是没看见张猛那脸!跟被驴踢了似的!”
周秀莲把踩脏的鞋底捡起来,用布擦了擦:“还好你提前把红薯埋地里了。”
林舟看着她手里的鞋底,突然想起戒指里还有块黄油。他往灶房走:“晚上咱改善伙食,蒸红薯窝窝头,掺点黄油。”
“黄油?”周秀莲眼睛亮了,“哪来的?”
“前儿铁牛从河里捞的。”林舟随口胡诌,心里却盘算着,得找个由头,把戒指里的好东西慢慢“露”出来了。
夜色降临时,林舟蹲在灶台前添柴,周秀莲在旁边揉面。黄油化开的香味混着红薯的甜气飘满了屋,铁牛趴在门框上,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秀莲嫂子,能多蒸俩不?”
“就你嘴馋。”周秀莲笑着拍了他一下,手里的面团在案板上发出“砰砰”的响。
林舟望着跳动的火光,突然觉得,这1958年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只要这口热乎气不断,日子总能往前挪,总能等到春暖花开的那天。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踏实——这里面藏的不是物资,是活下去的底气,是能让身边人笑出声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