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攥着那张泛黄的地契,蹲在村东头的荒坡上抽烟。晨霜还没化,石头缝里的枯草上挂着白花花的冰晶,踩上去咯吱响。他往坡下望,陈铁牛正扛着把大镐头往这边走,粗布褂子敞开着,露出黝黑的脊梁,离老远就喊:“林舟哥!俺把张大爷的犁扛来了!这老物件沉得很,能把石头都劈开!”
林舟掐灭烟头,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抓起身边的铁锹:“先别忙,咱得先把这坡上的碎石清了。”他用铁锹敲了敲脚下的地块,“这底下有腐殖土,就是石头太多,得清三天才能下种。”
铁牛把镐头往地上一杵,瓮声瓮气地说:“清啥?直接用镐头刨!俺力气大,一天就能刨出半亩地!”说着抡起镐头就往地上砸,“哐当”一声,火星子溅起来,镐头弹得老高,震得他虎口发麻。
“你这憨货。”林舟笑着踹了他一脚,“这石头是花岗岩的,你能刨得动?用撬棍先把大块的撬出来,小块的捡筐里,拉去填村口的坑。”他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两根粗铁棍——是上次修水渠剩下的,一头被他用瑞士军刀磨尖了,正好当撬棍用。
铁牛接过撬棍,眼睛瞪得溜圆:“林舟哥,你这玩意儿哪来的?比公社铁匠铺打的还结实!”
“少废话,干活。”林舟没解释。这铁棍是穿越前仓库里的撬棍,他顺手收进戒指的,没想到在这荒坡上派上了用场。
两人正干得热火朝天,坡下突然传来赵大娘的喊声:“小舟!铁牛!快下来!王干事带了人,说你们私开荒地,要没收工具呢!”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这荒坡是他用那张老地契从李书记那换来的“试验田”,手续齐全,王干事凭啥来捣乱?他直起身往坡下看,王干事正叉着腰站在路口,身边跟着两个扛着锄头的干事,其中一个手里还牵着条瘦骨嶙峋的狼狗,吐着舌头,看着就凶。
“怕他个球!”铁牛把撬棍往地上一顿,火星子又溅起来,“这地是李书记批的,他王干事算老几?”
“别冲动。”林舟拉住他。王干事上次掉地窖里摔了个脑震荡,在家躺了三天,这次带狼狗来,明显是想找回场子。硬刚肯定吃亏,尤其是那条狗——这年头,公社能养得起狼狗的,没几个,王干事这是故意显摆他有“靠山”。
两人往坡下走,王干事看见他们,立刻冲狼狗使了个眼色,那狗“嗷呜”一声扑上来,被铁链拽得直蹦。铁牛下意识把林舟往身后一挡,梗着脖子吼:“狗东西!再叫俺砸断你的腿!”
王干事冷笑:“陈铁牛,你还敢威胁公社财产?这狼狗是县里武装部配的,咬伤了你,算你破坏公物!”他转向林舟,皮笑肉不笑,“林舟,这荒坡是集体的,你没经过公社批准就私自开荒,是不是想搞资本主义那套?”
“王干事说笑了。”林舟掏出揣在怀里的批条,慢悠悠展开,“这是李书记亲笔批的,说让俺们搞试验田,种土豆,收成归互助组。你要是不信,咱现在就去公社找李书记对质。”
王干事的目光在批条上扫了扫,嘴角撇了撇:“李书记批的也不行!公社刚下的通知,所有荒地都要统一规划,你们这属于抢种!”他挥了挥手,“把他们的工具收了!”
两个干事立刻上前去抢铁牛手里的镐头。铁牛把镐头往身后一藏,瞪着眼:“俺不给!这是张大爷家传的!”
“反了你了!”王干事朝狼狗猛拽铁链,那狗再次扑上来,铁链“哐当”作响,离铁牛的腿就差寸许。铁牛吓得往后一躲,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旁边的土沟里。
林舟眼神一沉。这狗要是真咬了人,麻烦就大了。他突然想起戒指里还有半包压缩饼干,是牛肉味的,香味重,说不定能引开狗。他悄悄往兜里摸,手指刚碰到饼干袋,就听铁牛喊:“俺的娘哎!这狗咋流口水了?”
众人都往狗那边看,那狼狗果然直勾勾盯着铁牛的裤兜,尾巴还摇了摇。铁牛愣了愣,突然一拍大腿:“俺知道了!俺兜里有俺娘给的肉干!”他还真从兜里掏出块黑乎乎的东西,大概是晒了半年的红薯干,硬得像石头。
狼狗看见那东西,突然“呜”了一声,夹着尾巴往后缩,差点把牵着铁链的干事拽个跟头。王干事气得脸都绿了:“废物!连条狗都看不住!”
林舟差点笑出声。这憨货,把红薯干当肉干,还真把狗唬住了。他趁机上前一步:“王干事,你也看见了,这狗都知道俺们是正经开荒,你就别为难俺们了。等秋天收了土豆,俺们第一时间给公社送过去。”
“送?”王干事嗤笑,“就这破地,能长出土豆?我看你们是想借机偷懒!”他突然提高声音,“今天这工具必须收!不然就把你们俩带去公社,跟那条狗关一起!”
这话戳中了铁牛的软肋。这憨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狗。他脸都白了,攥着镐头的手开始抖。林舟心里暗骂王干事阴险,正琢磨着怎么应对,突然听见坡上有人喊:“王干事!李书记让你去公社一趟!说县里来人了!”
是周秀莲的声音。她站在坡顶,手里还举着个红布包,大概是刚从公社回来。王干事一听“县里来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上次掉地窖的事要是被县里知道,肯定没好果子吃。
“算你们运气好!”王干事撂下句狠话,狠狠拽了把铁链,“走!”狼狗被拽得嗷嗷叫,跟着他灰溜溜地走了。
铁牛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汗:“吓死俺了……那狗要是真咬俺,俺娘非心疼死不可。”
周秀莲从坡上跑下来,手里的红布包往林舟怀里一塞:“这是俺爹从县城捎的土豆种,比咱队里的好,说是能高产。”她脸颊红扑扑的,喘气都带着白雾,“我刚才在公社看见王干事带狗出来,就知道他没好事,赶紧去找李书记,说县里教授来了,要来看试验田,李书记才让我喊他回去的。”
林舟心里一暖。这姑娘脑子转得真快,编的理由天衣无缝——上次来的教授确实说过开春要来看试验田。他打开红布包,里面是半袋黄澄澄的土豆种,芽眼饱满,比他戒指里藏的那批差不了多少。
“秀莲妹子,你可太厉害了!”铁牛从地上蹦起来,抓了个土豆种就往嘴里塞,被周秀莲一把拍掉:“这是种的!不能吃!”
“俺尝尝甜不甜。”铁牛嘿嘿笑,捡起土豆种擦了擦,又想往嘴里塞,被林舟踹了一脚:“干活去!再偷懒中午没你的窝窝头!”
三人埋头干到中午,清出的碎石堆成了小山。林舟从戒指里摸出三个窝窝头和一小袋咸菜,刚想递给他们,就见赵大娘挎着个篮子往坡上走,篮子里还冒着热气。
“小舟,铁牛,秀莲,歇会儿吃点东西!”赵大娘把篮子往石头上一放,揭开盖布,里面是六个黄澄澄的菜团子,“俺用白菜和玉米面做的,你们尝尝!”
铁牛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好吃!比食堂的红薯干强多了!”
赵大娘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好吃就多吃点。刚才王干事回村时脸拉得老长,跟谁欠了他二斤小米似的,估计是被李书记骂了。”她凑近林舟,压低声音,“听说县里真来人了,是个大干部,要在咱村选个‘劳动模范’,选上了能去县城开会,还发奖状呢!”
林舟心里一动。劳动模范?这在这年头可是天大的荣誉,有了这头衔,王干事再想找茬就得掂量掂量。他看了眼铁牛,这憨货正埋头啃第二个菜团子,嘴角沾着玉米面,像只偷吃东西的熊。
“赵大娘,这模范咋选?”林舟问。
“说是看谁干活最卖力,对集体贡献大。”赵大娘往铁牛那边努努嘴,“我看铁牛就不错,力气大,心眼实。”
铁牛听见这话,脸一红,梗着脖子说:“俺不行!林舟哥才厉害!他能让这荒坡长出土豆!”
周秀莲也跟着点头:“对,林舟哥最有办法。上次修水渠,他想出用石头磊坝,比原来省了一半的力气。”
林舟笑着摆手:“选谁都行,只要能给咱村争点好处。”他心里却在盘算——要是铁牛能评上模范,以后王干事想动他,就得先掂量掂量县里的面子。这憨货虽然直,但胜在没心眼,别人想抓他的把柄都难。
下午开工时,铁牛像是打了鸡血,抡起镐头的力道比早上大了一倍,清出的碎石比两人加起来还多。周秀莲帮着捡碎石,时不时抬头看林舟,眼里带着笑。林舟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埋头用撬棍撬一块大石头,没想到这石头底下是空的,一撬竟然滚了下去,正好砸在坡下的柴火垛上,“哗啦”一声,柴火垛塌了半边。
“俺的娘!”铁牛吓得手里的镐头都掉了,“这要是砸到人……”
林舟也吓出一身冷汗。他赶紧往坡下看,柴火垛旁边没人,只有几只鸡被惊得飞起来。周秀莲跑下坡,扒开柴火垛看了看,突然喊:“林舟哥!铁牛哥!你们快来看!”
两人跑下去,只见柴火垛底下压着个破木箱,锁都锈住了。铁牛一把抢过撬棍,三下两下撬开箱子,里面没金银财宝,只有几件破衣服和一个小布包。林舟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本线装书,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胸前挂着军功章。
“这是……”周秀莲指着照片,“有点像陈大爷年轻时的样子。”
陈大爷是铁牛的爷爷,据说早年当过兵,后来牺牲了,铁牛他爹从小就没见过爷爷。铁牛拿起照片,手都在抖:“这、这是俺爷爷?”
“看着像。”林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箱子估计是你爷爷当年藏的,没想到被柴火垛压了这么多年。”他翻了翻那几本线装书,是几本兵书,还有一本日记,记着1940年前后的事。
铁牛把照片揣进怀里,像是揣着啥宝贝,突然扛起镐头就往坡上冲:“俺要更卖力干活!不能给俺爷爷丢人!”
林舟和周秀莲对视一眼,都笑了。这憨货,终于找到使劲的方向了。
傍晚收工时,荒坡已经清出半亩地,整整齐齐的,就等开春下种。林舟看着这片土地,心里踏实多了——有这半亩试验田打底,再加上戒指里的高产种子,明年互助组的人至少能吃上饱饭。
往回走的路上,铁牛还在念叨他爷爷的事,说要把照片给娘看看,让她也高兴高兴。周秀莲跟在林舟身边,脚步轻快,突然说:“林舟哥,我爹说县里的大干部明天要来看试验田,让你准备准备,多说点好听的。”
“准备啥?”林舟笑,“咱就实话实说,这地是大伙一起开的,功劳是大家的。”他看了眼前面蹦蹦跳跳的铁牛,“尤其是铁牛,他最卖力。”
周秀莲眼睛亮了:“你是想让铁牛当模范?”
“他比我合适。”林舟点头,“我性子太闷,不会说话。铁牛实在,别人信他。”
正说着,赵大娘从村口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红本本:“小舟!好消息!李书记说县里大干部明天要来,让你和铁牛都去村口迎接!这是给你们的新工分本,说你们开荒算双倍工分!”
铁牛一把抢过工分本,翻来覆去地看,乐得合不拢嘴:“双倍工分!那俺年底能多分十斤粮食!”
林舟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暖烘烘的。这就是他想要的“躺赢”——不是自己一个人过得好,而是身边的人都能跟着沾光,日子虽然苦,但有盼头,有奔头。
回到家,林舟把那几本兵书和日记收进戒指里,打算改天让铁牛自己看。他摸出那半包牛肉味的压缩饼干,闻了闻,香味还很浓。明天县里干部来,说不定王干事还会带着那条狼狗,这饼干正好能派上用场——要是狗再捣乱,就用饼干把它引开,省得伤人。
窗外的月光照进屋里,落在墙角的农具上,泛着柔和的光。林舟躺到炕上,听着远处铁牛他娘高兴的喊声,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明天,又是值得期待的一天。至于王干事?他现在连当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了——一个满脑子算计的人,永远斗不过一群踏实干活的人,尤其是当这群人里,还有铁牛这样一根筋往前冲的憨货。
这世道,说到底,还是认实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