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麦秸堆后,指尖捻着块冻成硬块的红薯干。西北风跟刀子似的刮过耳际,他把军绿色棉袄的领口又拽紧了些,目光越过光秃秃的田埂,落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陈铁牛正扛着根比他人还高的铁棍,跟一群社员往炼钢炉那边挪,铁棍上的锈迹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冷光。
“林舟哥!你在这儿偷懒呢?”周秀莲的声音裹着寒气飘过来,她手里提着个豁口的陶罐,里面盛着半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李书记让去领今天的口粮,再不去就只剩锅底了。”
林舟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麦糠。他昨晚刚从戒指里取出两袋压缩饼干,此刻胃里倒不饿,只是看着周秀莲冻得通红的鼻尖,还是接过陶罐:“我跟你去。”
领粮的队伍排得老长,社员们揣着手跺着脚,嘴里呼出的白气跟烟囱似的。轮到他们时,负责分粮的赵大爷舀粥的手都在抖:“就剩这些了,秀莲你是姑娘家,多给半勺。”他往周秀莲的碗里又晃了晃勺子,浑浊的眼睛里藏着点疼惜。
周秀莲刚要推辞,林舟已经把自己的陶罐递过去:“大爷,给我少点就行,我不饿。”赵大爷瞪了他一眼,还是把半勺粥匀给了周秀莲,末了塞给林舟一把冻得硬邦邦的红薯:“揣怀里,捂捂手。”
往回走的路上,周秀莲小口抿着粥,忽然停下来:“林舟哥,你是不是藏了吃的?”她的睫毛上结着层白霜,眼神却亮得很,“上次铁牛发高烧,你给的那几片白色药片,我在县医院见过,那是进口的盘尼西林。”
林舟的心猛地一沉,脚下的冻土咯吱响了一声。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着来得这么快。他侧过脸,看见周秀莲正盯着他怀里揣红薯的地方,那里隔着棉袄,是戒指紧贴心口的位置。
“是我爹妈留下的。”他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们以前在县城当医生,走的时候留了个小箱子,我也是上次翻找冬衣才发现的。”这个理由他在心里盘了不下十遍,连赵大娘打听时都没露馅。
周秀莲低下头,用冻裂的手指划着陶罐边缘:“我不是想打听你的秘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就是……就是看见铁牛他娘昨天偷把野菜根磨成粉掺进粥里,怕你也……”
“我没事。”林舟打断她,从怀里摸出个红薯塞给她,“这个煨热了吃,比粥顶饿。”他特意选了个最大的,是昨晚用戒指里的恒温层捂软的。
周秀莲接过红薯,指尖触到那惊人的温度,猛地抬头看他。林舟避开她的目光,指着炼钢炉的方向转移话题:“你看铁牛他们,那铁棍能炼出钢?”
远处的炼钢炉正冒着黑烟,红得发紫的火光把半边天染得跟块脏抹布似的。陈铁牛他们正喊着号子把铁棍往里塞,火星子溅起来,落在结了冰的地上,滋啦一声就灭了。
“李书记说能就行。”周秀莲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爹以前是铁匠,他说这法子炼不出好钢,前天跟李书记吵了一架,被派去挖冻粪了。”
林舟心里一动。他戒指里有本50年代的冶金手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土法炼钢的弊端。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李书记眼睛里的火比炼钢炉还旺。
夜里,林舟被冻醒了。土坯房的窗户纸破了个洞,冷风直往被窝里钻。他摸出戒指里的针线,刚要缝补,就听见院墙外有响动。扒着门缝一看,是陈铁牛,他肩上扛着个麻袋,正鬼鬼祟祟往麦秸堆这边挪。
“铁牛?”林舟推开门,月光下看清麻袋里是半袋玉米粒,“你这是干啥?”
陈铁牛吓得一哆嗦,玉米粒撒了一地:“林舟哥,你别喊!”他蹲下去慌忙捡着,声音带着哭腔,“我娘快不行了,医生说缺粮就熬不过今晚,这是我从公社粮仓……”
“别说了。”林舟拉住他,从戒指里取出一小袋精米和两盒葡萄糖,“把这个拿去,熬成米汤给你娘灌下去。”他又摸出把瑞士军刀,“粮仓的锁是我帮李书记修的,这刀能打开,你明天悄悄把玉米送回去,就说是被野狗拖走的。”
陈铁牛捧着精米,眼泪噼里啪啦掉在冻硬的地上:“林舟哥,你……”
“快去。”林舟推了他一把,“别让你娘等急了。”
等陈铁牛走远,林舟蹲在麦秸堆前捡玉米粒。周秀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手里提着盏油灯,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麦秸上,忽长忽短。
“你那戒指,”她轻声说,油灯在她手里晃了晃,“是个宝贝吧?”
林舟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想过要瞒一辈子,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被戳破。他站起身,看着周秀莲冻得发紫的嘴唇,忽然觉得没必要再藏了。
“是。”他从手指上褪下戒指,借着灯光给她看,“这里面能装东西,我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
周秀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却没追问“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她指着戒指内侧的花纹:“这上面的字,是‘平安’吧?”
林舟愣了愣,他从没注意过。凑近一看,果然刻着两个极小的篆字。
“我爹说,平安比啥都强。”周秀莲把油灯递给他,“我不告诉别人,但是林舟哥,”她抬头看他,睫毛上的霜花在灯光下像碎钻,“下次再有难处,能不能……算我一个?”
林舟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穿越前仓库里那堆没来得及处理的临期物资。那时他总觉得这些东西没用,现在才明白,真正的“躺赢”从来不是一个人藏着宝贝独享,而是有人愿意陪你守着秘密,一起把日子过成值得的模样。
他把戒指戴回手上,从里面摸出条新缝的围巾,是用戒指里的毛线织的:“给你,比你那条破洞的暖和。”
周秀莲接过围巾,指尖触到柔软的羊毛,突然笑了,眼角的冰霜都化了:“明天我教你纳鞋底吧,你那布鞋都快磨穿了。”
“好。”林舟点头,看着她把围巾围在脖子上,露出半截冻得通红的下巴。远处的炼钢炉还在冒烟,但好像没那么呛人了,连风里都似乎多了点甜丝丝的味道。
他捡起最后一把玉米粒,放进戒指里——明天磨成粉,掺进集体的粥里,应该能让大家多扛几天。至于李书记那边,等开春了,他或许可以“偶然”发现那本冶金手册,再“碰巧”让李书记看见上面的知识。
林舟吹灭油灯,黑暗里,他仿佛能听见麦粒在戒指里轻轻滚动的声音,像时间在慢慢发芽。他知道,1958年的冬天还很长,但只要这枚戒指里的温暖能传到更多人手里,再长的冬天,也会有熬出头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