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红薯窖口,听着陈铁牛在里面哼哧哼哧地搬石头。地窖里飘出潮湿的泥土味,混着红薯的甜香——这是他用半袋面粉从供销社换来的“特权”,把最壮实的红薯单独藏在这里,躲过了公社的统一收缴。
“差不多了吧?”林舟敲了敲窖门的木板,“再往深处挪,潮气该把红薯捂坏了。”
“急啥?”陈铁牛的声音从地窖里传上来,带着回音,“这石头墙结实,我再垒两层,就算王干事带民兵来搜,也摸不到这儿。”
林舟往左右看了看,赵大娘正挎着篮子去河边洗衣,李书记的身影刚从村头消失。他迅速掀开盖在窖口的玉米秆,跳了下去。地窖不深,也就一人多高,陈铁牛正用泥浆把最后一块石头糊在墙角,额头上的汗珠砸在泥地上,洇出一个个小圆点。
“你这手艺,不去当石匠可惜了。”林舟从戒指里摸出块油纸包着的红糖,往陈铁牛嘴里塞了一块,“尝尝,供销社刚到的货。”
陈铁牛含着糖,含糊不清地笑:“那是,想当年我爹……”话没说完,突然捂住嘴——窖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两人瞬间噤声。林舟反手把红糖塞回戒指,陈铁牛抄起靠在墙角的扁担,眼神示意林舟躲到石头后面。窖口的玉米秆被掀开一条缝,一道目光探进来,停在墙角那堆红薯上。
“铁牛?你在下面吗?”是周秀莲的声音,带着点犹豫,“李书记让我来看看,队里的红薯种够不够……”
林舟松了口气,从石头后走出来:“是我。”
周秀莲跳进地窖,看到墙角码得整整齐齐的红薯堆,眼睛亮了亮:“这么多?够种半亩地了!”她蹲下身翻看红薯,指尖突然顿住,“这红薯……怎么比队里收的壮实这么多?”
林舟心里一紧,刚要找借口,陈铁牛抢先开口:“秀莲妹子你忘啦?这是咱仨上礼拜在河湾地找的,那边土肥,长出来的红薯自然不一样。”他挠了挠头,说得有模有样,“当时怕被别人看见,就偷偷埋这儿了。”
周秀莲没怀疑,反而拍了下手:“太好了!明天我跟李书记说,把河湾地划给咱们当育苗田!”她站起身时,衣角扫过林舟的胳膊,突然“呀”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差点忘了,这是我娘给的花椒面,你上次说腌萝卜少这个。”
布包递过来时,林舟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周秀莲的脸倏地红了,转身就往窖口爬:“我先回去跟李书记说育苗田的事!”
看着她的辫子梢消失在窖口,陈铁牛撞了撞林舟的胳膊,挤眉弄眼:“可以啊你,秀莲妹子连她娘的花椒面都给你了。”
林舟没理他,只是把那包花椒面塞进怀里——布包是粗麻布的,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和周秀莲身上的气息一样,干净又清爽。他蹲下身,掀开最底层的红薯,露出下面藏着的铁皮盒——里面是从戒指里取出来的二十斤白面,用油纸包了三层,防备潮气。
“得再挖深点。”林舟用手指抠着泥土,“把白面埋到石头底下,上面再铺层草木灰,就算他们来翻,也只会以为是陈年肥料。”
陈铁牛应着,拿起镐头就往下刨。地窖里的土很松,很快就挖出个半米深的坑。林舟把铁皮盒放进去,刚要盖土,突然听见窖口传来赵大娘的大嗓门:“小舟!铁牛!李书记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要检查各村的私藏粮!”
两人对视一眼,陈铁牛手疾眼快,一把将镐头扔到红薯堆后面,林舟迅速用草木灰盖住坑,又铺了层红薯藤。刚收拾完,窖口就探进李书记的脸,后面跟着两个背着步枪的民兵。
“听说你们在这儿藏了好东西?”李书记的目光扫过地窖,最后落在那堆红薯上,“把红薯搬出来,过秤。”
民兵刚要动手,林舟突然开口:“李书记,这些是留着当种子的,昨天刚选出来的壮苗,碰了土气就出芽慢了。”他指了指墙角的煤油灯,“昨晚挑了半宿,您看这上面的芽眼,个个饱满,开春种下去,亩产至少多两百斤。”
李书记弯腰拿起一个红薯,借着地窖口透进来的光看了看,又闻了闻:“确实是好种。”他放下红薯,往外走,“那你们好好存着,别让老鼠啃了。”走到窖口时,突然回头,“对了,王干事说看见有人往这边运白面,你们见着了?”
林舟心里一咯噔,脸上却笑着摇头:“哪能啊李书记,这年头谁家有白面不藏得严严实实的?再说了,咱村的磨坊早就停了,想吃白面,得去县城供销社凭票换呢。”
等脚步声远了,陈铁牛才抹了把汗:“这老狐狸,差点就露馅了。”
林舟没说话,只是把铁皮盒又往下埋了埋。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饥荒越来越近,这样的检查只会越来越频繁。他从戒指里摸出个小本子,借着煤油灯的光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写啥呢?”陈铁牛凑过来看。
“记账。”林舟头也不抬,“记下今天用了多少草木灰,换了多少红薯种——省得下次自己都忘了藏在哪儿。”本子上除了这些,还歪歪扭扭画着个简易地图,标注着河边的隐蔽山洞、后山的废弃煤窑,每个地点旁边都写着数字,像是在计算能藏多少物资。
陈铁牛看着地图,突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个好地方!去年炸山时留下的哑炮洞,里面能站三个人,洞口被碎石堵着,谁也发现不了!”
林舟眼睛一亮,在地图上圈出个新位置:“明天去看看。”他撕下一页纸,写上“白面二十斤,红薯种五十斤,红糖三斤”,叠成小方块塞进铁皮盒——这是他的习惯,每藏一批物资,都要留下记录,免得时间长了自己都记混,最后把救命粮当成了普通种子。
地窖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两人忙碌的身影。陈铁牛用石头垒着新的伪装墙,林舟则把红薯重新码好,每个红薯之间都留着空隙,防备霉变。墙角的铁皮盒被埋得严严实实,上面压着块磨盘大的石头,石头缝里还塞了几根干枯的玉米秆,看着就像堆了多年的废料。
“等开春种完红薯,咱把白面分点给赵大娘吧。”陈铁牛突然说,“昨天看见她给孙子煮野菜粥,里面连点玉米面都没有。”
林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算你还有良心。”他从戒指里摸出两包酵母粉,“到时候蒸两锅馒头,就说是你在县城亲戚给的,省得她又念叨我藏私。”
陈铁牛嘿嘿直笑,露出两排白牙。地窖外的月光透过玉米秆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林舟看着那些光斑,突然觉得,这1958年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至少身边有个能把后背托付的兄弟,窖里有能扛过饥荒的粮,还有个会把花椒面偷偷塞给他的姑娘。
他把最后一块红薯摆好,拍了拍手上的泥:“走吧,上去看看赵大娘的腌萝卜腌好了没。”
陈铁牛扛起镐头,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上次你给的酱油,她念叨了三天,说比供销社的鲜!”
两人爬出地窖,林舟仔细盖好玉米秆,又撒了把鸡粪——这是周秀莲教的,说这样能挡住狗的嗅觉。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密密麻麻的,比现代城市里亮多了。
“明天给秀莲带两个白面馒头吧。”林舟突然说。
陈铁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你早该这样了!我就说你对她有意思……”
“闭嘴。”林舟踹了他一脚,脸上却没恼,反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他摸了摸怀里的花椒面布包,心里盘算着——等这批红薯种下去,就用戒指里的复合肥试试,说不定真能像他说的那样,亩产多两百斤。到时候,就能光明正大给周秀莲送白面了。
地窖里的铁皮盒静静躺着,里面的白面沉睡着,等待着开春时,变成暖烘烘的馒头、暄软的面条,变成撑过艰难岁月的底气,变成林舟在这1958年里,悄悄攒下的、属于他的“躺赢”筹码。而那些藏在泥土里的秘密,就像埋在心底的种子,只要熬过寒冬,总会发出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