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狭窄、锈蚀,弥漫着陈年积灰和啮齿动物粪便的恶臭。苏晚晴手脚被缚,只能依靠手肘和膝盖在黑暗中一点点向前挪动,粗糙的铁皮和凸起的铆钉不断刮擦着早已伤痕累累的皮肤,每一下移动都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和令人作呕的摩擦声。但她不敢停,身后隐约传来的、属于沈晋手下的叫骂和搜索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神经。
沈倦倒在血泊中的最后画面,和他无声的“跑”字,如同烙铁,在她脑海中反复灼烧。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对赵霆轩(先生)双重身份的震惊与恐惧。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独自来?为什么要用身体挡在她和枪口之间?难道仅仅因为她是他的“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可那份近乎自毁的坚持,那双染血眼眸里最后的复杂情绪,又该如何解释?
剧烈的喘息和伤口的疼痛让她思维断续。不知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伴随着雨后清新却冰冷的空气。她奋力朝着光亮处挪去,发现是管道一处因锈蚀坍塌形成的破口,外面是废弃厂区后方荒草丛生的斜坡。
她用尽最后力气,从破口处滚落出去,跌进湿漉漉的、长满荆棘的杂草丛中。尖锐的刺扎进皮肤,冰冷的泥水浸透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她瑟瑟发抖,却也带来了些许清醒。她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侧耳倾听。远处的仓库方向仍有隐约的骚动,但似乎没有朝这个方向追来。也许沈倦的“牺牲”暂时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也许他们认为她一个被绑着的女人跑不远。
必须解开绳索!她挣扎着坐起,背靠一块冰冷的水泥残骸,反绑在背后的手腕开始拼命摩擦粗糙的水泥边缘。皮肉被磨破,鲜血渗出,混合着泥水,疼痛钻心。但她咬紧牙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解开,离开这里,活下去!
就在她全神贯注与绳索搏斗时,一个极其轻微、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
苏晚晴身体瞬间僵住,血液冰凉。被发现了?
“别动,也别出声。”一个低沉的、陌生的男声响起,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略微安心的质感,“我是来帮你的。”
苏晚晴心脏狂跳,不敢回头。是沈晋的人?还是……赵霆轩的人?
那人没有靠近,只是将一个小巧的、冰凉的东西轻轻放在她身侧的地面上——那是一把多功能军刀。“用这个割开绳子。往东走,穿过那片乱石堆,有条被杂草掩盖的旧排水沟,顺着沟走,能避开大部分搜索。出去后,别回沈倦的任何地方,也别联系你以为的‘盟友’。” 男人的语速很快,交代清晰,“沈晋的目标是你和沈倦,但背后水很深。想知道沈倦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为什么沈晋恨他入骨,去查沈家老宅失火,沈倦母亲的死因。记住,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迅速远去,消失在荒草丛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晴愣了几秒,顾不上细想这神秘人的身份和意图,用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摸索到那把军刀,艰难地割断了手腕和脚踝上的尼龙绳。绳索松开的瞬间,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她不敢耽搁,迅速藏好军刀,按照指示,踉跄着朝东边的乱石堆走去。
每走一步,浑身都像散架般疼痛。但神秘人的话,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林婉秋?
这两个名词,她从未在沈倦或任何人那里听说过。沈倦极少提及过去,只说父母早逝。而“林婉秋”这个名字?
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想起沈倦偶尔流露出的、与温柔表象截然相反的偏执与阴郁,想起他对“控制”近乎病态的执着,想起他主导或参与的、那些游走在灰色甚至黑色地带的“工程”……这一切,难道有更深、更悲惨的根源?
她按照指示找到了那条隐蔽的排水沟,沟内淤泥湿滑,腐臭难闻,但确实是绝佳的藏身和移动路径。她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拼凑那些碎片。
逃离废弃工业区后,她不敢去任何可能被沈倦或沈晋监控的地方,用身上仅存的、之前藏在鞋垫里的少量现金,在黑市买了一部最便宜的一次性手机和几件换洗衣物,找了一间不需要身份证明的、肮脏破旧的小旅馆暂时栖身。
处理伤口、清洗、换上干净衣服后,她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床角,用新手机连接上旅馆微弱的公共wi-Fi,开始搜索。
“沈氏老宅火灾”的信息不多,似乎被有意淡化处理。但通过一些陈年地方新闻报道的碎片和模糊的网络传言,她勉强拼凑出一个轮廓:大约二十多年前,沈家位于郊外的祖宅发生严重火灾,火势猛烈,造成多人伤亡。当时沈家的掌权人,也就是沈倦的祖父和父亲,似乎都在火灾中丧生。报道语焉不详,只说是“意外”,但坊间有零星传闻提及“家族内斗”、“纵火嫌疑”,最终却不了了之。
而“林婉秋”这个名字,搜索起来更加困难。几乎没有公开报道。但苏晚晴记得,林婉秋因丈夫频繁外出携带不同女眷,要求沈倦照顾她,在一个夜晚,沈倦照顾她,去世了。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
如果林婉秋真的是沈倦的亲生母亲,一个不被家族承认、甚至可能杀害自己亲生母亲的孩子……那么沈倦的童年和成长,该是在怎样的仇恨、压抑、被排斥和扭曲的环境中度过?那场夺走祖父和父亲生命的“火灾”,真的是意外吗?一个被家族冷眼相待甚至可能视为耻辱的孩子,在那样的巨变后,是如何生存下来,并最终反过来吞噬了整个沈氏?
他对“掌控”的执念,对“创造”一个完美依恋对象的扭曲渴望,是否源于幼年时极度的不安全感、被剥夺感和对“母亲”形象的复杂心结?他将她“塑造”成苏晚晴,是否在潜意识里,试图“找回”或“重塑”那个他从未真正拥有、却一直渴望的母亲的影子?
冰冷的感觉从脊椎蔓延至全身。她一直以为沈倦是纯粹的施害者,是冷静的掠夺者和操控者。但如果……他的残忍背后,是这样一段浸透了血与火、背叛与丧失的过往?如果他的扭曲,是更庞大的家族罪恶与悲剧结出的毒果?
这不代表他的罪行可以被原谅。他施加在她、在林晓梦、在无数可能受害者身上的痛苦,真实而残酷。但知晓这背后的黑暗根源,却让苏晚晴心中那单纯的恨意,骤然变得复杂、沉重,甚至……掺杂了一丝她绝不愿承认的、冰凉的悲悯。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模糊而残酷的信息碎片,仿佛看到了一个年幼的沈倦,站在废墟与阴谋的阴影里,眼神逐渐被黑暗吞噬。那个倒在血泊中、让她“跑”的男人,和他身后漫长的、染血的往事,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景。
真相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盘根错节。沈倦是加害者,或许也曾是受害者。而她自己,究竟是这场跨越两代人的悲剧中,一个不幸的人,还是某个更大阴谋的关键一环?赵霆轩(先生)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与沈家的过往,有何关联?
疑问如同深渊,张开了巨口。苏晚晴感到一阵眩晕和彻骨的寒冷。她不再是逃离一个单纯恶魔的囚徒,而是跌入了一个由几代人恩怨、罪恶与疯狂交织而成的、更加庞大无解的迷局之中。前路迷雾重重,而身后,那个为她流血倒下的男人,他的生死未卜,也成了压在她心头另一块沉甸甸的、充满矛盾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