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断与沈氏最后的牵连,如同卸下一副沉重的铠甲,身体骤然轻盈,却也暴露在更直接的风雨中。苏晚晴的银行账户里,沈氏最后一笔薪水结算和按合同支付的离职补偿金数额不菲,但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瑞士高昂的生活成本像无声的计时器,提醒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生活支点。
离婚诉讼已由律师正式启动,流程漫长,像一场遥远的、耗人心神的拉锯战,暂时不必日日忧心。眼下更紧迫的,是如何在一个全新的地方,为孩子们和她自己,重新构建安稳的生活。
选择夏威夷,并非一时冲动。这里有温暖宜人的气候,多元包容的文化,相对宽松的生活节奏,以及——距离沈倦和沈氏那个世界足够遥远。太平洋的浩瀚,似乎能有效阻隔过去的阴影。她动用了一部分存款,通过可靠的中介,在瓦胡岛一处环境清幽、治安良好的社区,租下了一栋带小院子和私人沙滩入口的平层别墅。房子不算奢华,但阳光充足,空间开阔,推门便是椰林树影和碧海蓝天。
处理瑞士的事务繁琐而迅速。退租别墅,结算各项账单,与家庭教师和当地朋友告别。念念对离开雪山和熟悉的伙伴有些不舍,但听说要去“天天可以游泳、捡贝壳”的海岛,又充满了期待。安安依旧安静,只是紧紧抱着她的小行李箱,里面装着他最心爱的星空拼图和几本翻旧了的绘本。
飞机穿越云层,将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和欧洲大陆的轮廓远远抛在身后。当舷窗外出现浩瀚无垠的深蓝,以及点缀其间的、翡翠般的岛屿时,苏晚晴知道,一段全新的、完全由自己主导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夏威夷的热情与松弛,以一种缓慢而温暖的方式,包裹了初来乍到的母子三人。阳光不再是瑞士那种清冷明亮、需要珍惜的馈赠,而是慷慨泼洒、无处不在的日常。空气湿润,带着海盐、鸡蛋花和烤猪的混合气息。孩子们很快褪下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色彩鲜艳的短裤和t恤,光着脚在细软的白沙上奔跑,被海浪追逐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苏晚晴忙碌着安顿新家。购置家具,熟悉社区,白天送念念安安上学后,她会去附近的农贸市场采购新鲜的热带水果和海产,学习制作简单的本地菜肴。下午接回念念安安,一起在海滩堆沙堡、浮潜看小鱼,或者在院子里的吊床上看书、听音乐。
夜晚,当孩子们熟睡,海浪声成为唯一的背景音时,苏晚晴会独自坐在面朝大海的露台上。这里没有壁炉,只有星空低垂,银河清晰可见,如同安安拼图上的图案。她开始重新拿起画笔,画阳光下孩子们灿烂的笑脸,画黄昏时染紫天际的晚霞,画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笔触比在瑞士时更加大胆、放松,色彩也愈发鲜明温暖。画画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或“对抗”什么,仅仅是记录和表达,一种纯粹的、属于自己的愉悦。
经济压力依旧存在,但不再像在瑞士后期那般迫在眉睫。离职补偿金和部分存款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开销。她开始认真考虑更长远的计划。或许可以利用自己的艺术背景和跨文化经验,尝试接一些自由职业的设计或咨询工作?或者在社区教小朋友画画?甚至,将一些画作放到本地画廊或艺术市集上试试水?想法很多,需要一步步尝试。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念念在新学校交到了朋友,英语进步神速,每天回家叽叽喳喳分享学校趣事。安安虽然依旧安静,但眼神里多了许多光亮,开始对海洋生物和天文产生浓厚兴趣,拉着苏晚晴去图书馆借回一堆相关书籍。
偶尔,在极度放松的瞬间,比如看着孩子们在海浪中无忧无虑地嬉戏,或者完成一幅自己颇为满意的画作时,苏晚晴会感到一阵恍惚。这一切是真的吗?她真的带着孩子们,远离了所有的阴谋、控制、伤害与标签,在这片太平洋的岛屿上,过上了如此简单、平静、充满阳光的生活?
没有沈倦,没有沈氏,没有“先生”,没有针剂,没有谎言,没有冰冷的豪宅和监控,也没有那令人窒息的“沈太太”称谓。只有海风、阳光、孩子们的欢笑,和属于她自己的、缓慢流淌的时间。
当然,她知道阴影并未完全消失。离婚诉讼还在进行,律师偶尔会发来进度邮件;沈倦和沈氏集团的消息,偶尔还是会以财经新闻或行业动态的方式,掠过她的视野;内心深处,对林晓梦的歉疚、对过往真相的未解谜团、对沈倦那复杂难言的情绪……都还蛰伏在心底某个角落。
但此刻,在夏威夷炽热的阳光下,在孩子们纯真的依赖里,在她自己一笔一划构建的新生活中,那些阴影似乎暂时退到了足够远的距离,不再能轻易吞噬她的日常。
她学会了冲浪,学会了用尤克里里弹简单的曲子哄孩子们睡觉,学会了辨识市场上各种奇奇怪怪的热带鱼和水果。日子简单,充实,充满了微小而确定的快乐。
自由的味道,原来是咸咸的海风混合着阳光的暖意,是孩子们奔跑后汗湿头发的气息,是颜料在画布上自由晕开的满足感。它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每一个呼吸,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平凡的日出与日落。
跨洋迁徙,不仅仅是从一个大陆到另一个岛屿的地理位移,更是一场从内到外的、彻底的重生。苏晚晴站在夏威夷的海边,看着潮起潮落,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以及一份历经劫波后,愈发坚韧的平静力量。她知道,风暴或许还会再来,但至少此刻,她和她的孩子们,拥有这片阳光、沙滩和大海,作为抵御一切不确定性的、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