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606宿舍里荡开了圈圈涟漪。
胖子王磊的脸上写满了问号，活像一只被抢了鸡腿的加菲猫。
“会会她？老二，你没搞错吧？人家帖子里明里暗里都在说我们是投机取巧，说《植物大战僵尸》的美术稚嫩业余，最后还盖章我们是‘沧海一粟’，这都快指着鼻子骂了，我们还上赶着去？”
猴子侯俊也凑了过来，一脸的愤愤不平。
“就是！这人谁啊？眼光也太高了吧？《植物大战僵尸》多可爱啊，她懂个屁的‘拙朴美感’！”
“这叫毒舌！这叫傲慢！这叫看不起我们草台班子！”
只有陈阳，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思索。
“林默，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别的意思？”
林默笑了。
他环视着三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顺着网线过去跟“轻语”真人pK的兄弟，摇了摇头。
“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胖子，我问你，如果一个厨神，吃了你做的拍黄瓜，评价是‘刀工粗糙，调味单一，但黄瓜选得不错，清脆爽口’，你是什么感觉？”
胖子一愣，挠了挠自己那快把t恤撑成紧身衣的肚子。
“我……我当然不服气啊！我一个拍黄瓜还能玩出花来？”
“不。”林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会觉得，他吃懂了。他知道什么是好黄瓜。”
“猴子，如果一个顶级的赛车手，看了你开卡丁车，评价是‘车不行，技术也糙，但你入弯的角度选得很刁钻’，你是什么感觉？”
猴子梗着脖子：“那……那说明他有眼光啊！知道我不是瞎开的！”
林默一拍手。
“这就对了！”
“这个‘轻语’，嘴巴是毒，心气是高，但她看懂了。”
“在全网都在吹好玩、魔性的时候，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从美术层面，点出我们‘拙朴中的可爱’和‘符号化的巧思’的人。”
“她把天穹那个烧了几千万美术经费的《魔域之光》喷得一文不值，却愿意花几百字来分析我们这个六块钱的小游戏。”
“你们以为她在鄙视我们？”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兴奋的弧度。
“不，她是在惋惜。”
“她惋惜这么好的创意内核，没有配上与之匹配的顶级美术。”
“她不是在鄙视我，她是在向我发起挑战。她在问我，‘独狼’，你的极限，难道就只是这种‘讨巧’的程度吗？”
胖子和猴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的cpU有点过载。
原来骂人还有这么多层意思？
读书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陈阳则彻底明白了，他推了推眼镜，沉声道：“我懂了。她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你觉得，她是唯一能理解你，甚至未来能实现你脑子里那个世界的人。”
“知己。”
林默只用了两个字来总结。
“走吧，就算不能把她拉入伙，我也想亲眼看看，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说干就干。
四个人打了辆出租车，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向了江城美术学院。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同学，你们找谁？”
Jc美院门口的保安大叔，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四个画风和艺术校园格格不入的工科男。
尤其是胖子，那身印着“代码改变世界”的文化衫，在这里简直就是个异类。
“大叔，我们找一个叫苏轻语的同学。”猴子赔着笑脸递上一根烟。
保安大叔摆了摆手，不收。
“哪个系的？哪个班的？有电话吗？让她出来接。”
“呃……”
四个人傻眼了。
他们只知道一个Id，连真人是男是女都只是靠文字风格猜测，上哪儿知道这些信息去？
“不知道？”保安大叔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不知道你们来干什么？我们这里管理很严的，不能随便进。”
四个人被无情地拦在了门外，像四只被拒之门外的流浪狗。
“操，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胖子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可咋办？总不能硬闯吧？”猴子也泄了气。
林默却没说话，他绕着美院的围墙，不紧不慢地走着。
美院的围墙不高，有些地方还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绿树成荫，画板林立，空气中都仿佛飘散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突然，林默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穿过一道铁栅栏，锁定在了远处一栋教学楼的某个画室里。
那个画室里，大部分学生都在画着石膏像或者静物。
只有一个角落，一个穿着素白连衣裙，留着一头及腰黑长发的女生，独自面对着一块巨大的画板。
她的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和整个世界的喧嚣都隔离开来。
她没有看任何参照物，只是静静地站着，手中的画笔时而停在半空，时而又在画布上留下几道看似杂乱，却又充满力量的线条。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宁静。
虽然隔着很远，但林默几乎可以肯定。
就是她。
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高气质，和“轻语”那个Id，完美地重合了。
“找到了。”林默轻声说。
“哪儿呢？哪儿呢？”胖子和猴子赶紧凑了过来。
顺着林默的目光看过去，他们也看到了那个白裙飘飘的背影。
“卧槽……仙女啊？”猴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气质……难怪说话那么屌，人家有屌的资本啊。”胖子也看呆了。
“我们过去打个招呼？”猴子跃跃欲试。
“别。”
林默拦住了他。
“现在过去，只会被当成流氓轰出来。”
他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那个身影收拾好画具，消失在教学楼的深处。
“她还没看到我们真正的作品，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话。”
林默转过身，眼神恢复了平静。
“我们回去。”
“啊？就这么回去了？那你刚才说会会她……”胖子不解。
“我已经‘会’过了。”林默淡淡地说，“剩下的，等我们的下一部作品，替我去‘会’她。”
“让作品自己说话。”
这句话，让其他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明白了林默的意思。
与其现在死缠烂打，不如做出一个让她都无法忽视的、真正的艺术品。
到那时，就不是他们求她，而是她来找他们了。
四人返回学校，刚进宿舍，辅导员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默啊，在宿舍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你们那个《游戏策划与运营》的期末大作业，张教授有新的要求了。”
挂了电话，林默心里“咯噔”一下。
张海。
又是这个名字。
当林默从辅导员办公室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老二？那个老古董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胖子关切地问。
林默将一张打印的通知拍在桌子上。
“期末大作业，要求以小组为单位，提交一份‘具有清晰商业前景和完整变现逻辑’的游戏策划案。”
“并且，最终成绩将由张海教授亲自评审，占总成绩的百分之六十。”
“最关键的是，下周就要进行课堂展示。”
猴子看完，不屑地撇了撇嘴。
“切，这不正好吗？商业前景？变现逻辑？咱们把《植物大战僵尸》的策划案改改交上去，不得亮瞎他的狗眼？”
“是啊，”胖子也附和道，“再把咱们后台的流水甩他脸上，看他还敢不敢说咱们的游戏没有商业价值！”
陈阳却摇了摇头。
“不行。植物大战僵尸已经发布了，再拿去当策划案，属于作弊。而且，张海那种人，你越是拿市场成功来打他的脸，他越会从学术的角度找你的茬，说你‘投机取巧，缺乏理论深度’。”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陈阳说得对。
用已经成功的小游戏去敷衍了事，不是他的风格。
更重要的是，苏轻语那句“终究，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可以不在乎张海那种学究的评价。
但他不能不在乎“知己”的看法。
他要证明，他的武器库里，不只有“机巧”，还有真正的“神兵”。
他要向那个孤高的天才，向这个陈腐的学术界，甚至向自己前世的遗憾，亮出自己最锋利的獠牙。
他走到自己的电脑桌前，坐下。
宿舍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们知道，林默要做决定了。
只见林默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片刻，然后，他缓缓地，创建了一个新的文档。
他看着空白的文档，前世那无数个为了《黑魂》而燃烧的日日夜夜，那未能完成的最终章的遗憾，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一次，他要将那个宏伟、黑暗、又充满悲剧之美的世界，在这个时代，重新播下一颗种子。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专注与炽热。
“这一次，我不打算做一款产品。”
他对着屏幕，也对着身后的兄弟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构建一个，世界。”
胖子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地问道。
“啥……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