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在乔瓦尼婶婶家那栋有些年头的公寓楼下停了下来。
温暖的灯光从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透出来,在这清冷的夜晚显得格外诱人,也格外令人心碎。
阿帕基率先下车,习惯性地想要押解路易吉,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布加拉提却伸手拦住了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阿帕基警官,”布加拉提的声音很轻,却又十分坚定,让人感觉不容拒绝,“给他留一点……最后的体面吧。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他的目光扫过路易吉那紧张、羞愧又带着一丝期盼的侧脸。这一刻,他不是警察要抓捕的怪物,也不是黑帮要处理的麻烦,只是一个即将面对母亲的、犯了错的孩子。
阿帕基看着布加拉提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扇透着光的窗户,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
他沉默地收回了手,后退一步,靠在了车身上,用行动表示了默许。
米斯达也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只是抱着胳膊,靠在另一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街道。
路易吉感激地看了布加拉提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这才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独自走向那扇熟悉的单元门。
他忐忑不安地推开虚掩的家门,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客厅里,温暖的灯光下,乔瓦尼婶婶正坐在餐桌旁,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餐桌上,赫然摆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炖菜,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那是路易吉最喜欢吃的,母亲拿手的意大利家常炖菜。
听到开门声,乔瓦尼婶婶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儿子。
路易吉的面色此时异常苍白、眼神躲闪,仿佛小时候闯了祸,等待家长责罚的样子。
见到儿子归来后,乔瓦尼婶婶的脸上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狂喜、痛哭或者愤怒,反而异常地平静。
那是一种经历过太多风雨、甚至绝望之后,近乎麻木的平静。
“回来了?”乔瓦尼婶婶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回来了。”路易吉回答。
她点点头,站起身来,没有多问,只是像往常一样招呼道:“回来就好。来坐下吧,菜刚炖好,趁热吃。”
她拿起碗,盛了满满一大碗炖菜,推到路易吉往常坐的位置前。
路易吉顿时感到喉咙发紧,心脏狂跳。
作为吸血鬼,他对这些正常的熟食已经毫无食欲,甚至感到一丝本能的排斥。
但看着母亲那平静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不敢表露分毫。
他顺从地坐到桌旁,拿起勺子,低下头,假装出一副很饿的样子,大口却又机械地吞咽起现在对他而言味同嚼蜡的炖菜。
餐桌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细微声响。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乔瓦尼婶婶开始轻声地聊起天来。
她的目光投向挂在墙壁上的一个相框。
照片里是一个笑容爽朗、留着小胡子,戴着m字标志的红帽子,穿着同样颜色工装的男人。
“你哥哥……马里奥(mario),”乔瓦尼婶婶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回忆和无法磨灭的悲伤,“他以前……是镇上最好的水管工,谁家出了问题都爱找他。马里奥老实肯干,性格也很好,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路易吉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哥哥马里奥的遗照仿佛也在凝视着他,那笑容让他心如刀绞。
“后来……那个自称是‘莫古王国公主’的女人……‘碧池公主’(principessa bitch),”乔瓦尼婶婶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厌恶和无力,“用花言巧语骗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还让他背上了巨债……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最后……最后居然想不开,投了台伯河……”
这段尘封的悲剧被再次提起,客厅里的空气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路易吉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哥哥的结局像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他自己可能走向的深渊。
乔瓦尼婶婶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小儿子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最深切的恳求:“路易吉……妈妈不想让你和你哥哥马里奥……一样的结局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别再想着去搞什么大钱了,别再梦想着当什么大富翁了……那些都不重要……我们母子俩,就我们两个人,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不好吗?妈妈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好好地活着……”
这最朴素、最真挚的祈求,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路易吉的心。
他抬起头,想要让自己变得热泪盈眶,却忘记了自己变成吸血鬼后,似乎忘记了怎么流泪了。
然后,他怯生生地,带着无尽的愧疚和恐惧,试探着问道:
“妈妈……如果……如果我……不再是人了呢?如果我变成了……怪物……”
“什么人都别说了。”乔瓦尼婶婶平静地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但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为母则刚的力量,“一个人,哪怕他再怎么不堪,再怎么堕落,只要他还认这个家,他的父母……就永远都会接纳他。”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路易吉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和力量传递过去:“路易吉,路走错了没关系。妈妈陪你,我们一起……回到正道上来。一定可以的……”
感受着母亲掌心那微薄却坚定的温暖,听着那毫无条件的接纳与承诺,路易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哽咽着,无法言语,只能用力回握住母亲的手。
然而就在这时,他似乎因为情绪激动,猛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吸血鬼特有的嘶哑和空洞。
他下意识地想掩饰,慌忙说道:
“妈妈……今天的炖菜……盐放得太多了……有点咸……”
这话一说出口,乔瓦尼婶婶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看着儿子低垂的头颅,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那不断滴落进碗里的泪水,一切都明白了。
她的嘴唇颤抖着,但没有点破。
刚才她和儿子聊天的时候,也尝了一口炖菜。
可能是为了迎接儿子而过于激动,今天的炖菜,她忘记放盐了,味道十分之淡。
但乔瓦尼婶婶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用更加轻柔的声音说道:“是吗?可能是妈妈多放盐了……人老了,总是忘事……你别吃了,不想吃就不吃了……”
她的话语像一层温柔的薄纱,轻轻覆盖在儿子破碎的尊严和无法言说的痛苦之上。
她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可以不用再勉强自己伪装下去的借口。
“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一阵嚣张、疯狂、充满恶意的狂笑声,如同夜枭的啼叫,猛地从天花板的某个角落传来,粗暴地撕碎了这短暂而脆弱的温情!
一个尖锐的声音高声叫道,充满了蛊惑与残忍:
“路易吉!既然选择了成为吸血鬼,拥抱黑暗的力量,就应该斩断一切世俗的羁绊!父母?亲情?那都是阻碍你获得力量的累赘!”
“把你的母亲献祭掉吧!用她的鲜血,作为你迈向新生的第一个祭品!这才是你作为吸血鬼应有的觉悟!”
声音在狭小的客厅内回荡,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煽动性。
路易吉猛地站起身,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乔瓦尼婶婶也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了儿子的手臂。
温暖的家,瞬间被冰冷的杀意所笼罩!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