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风歇。
那两道相携的影子,如一滴融入大海的水,悄然淡去,未曾惊扰,那神城之上,一丝一毫的,光与尘。
下一刹那。
在那座,被篱笆围起来的,小小庭院之外。
陈凡与姜初雪的身影,便那么,安静地,显现了。
夜色,早已深了。神城的天幕之上,那由无上阵法所模拟出的,璀璨星河,正静静地,流淌。柔和的星辉,如一层,薄薄的轻纱,洒满了,这方,充满了尘世气息的,小小角落。
院内的小楼,二层的窗户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火。
那灯火,在清冷的星辉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温暖。
姜初雪的目光,落在手里那,依旧被陈凡,紧紧牵着的手上,又,缓缓抬起,望向那扇,透着昏黄光晕的窗。她那张,便是面对仙王陨落,亦不会有丝毫波澜的清丽脸庞上,竟是,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名为“局促”的,神情。
她,乃是金仙。
她,剑心通明,一念可斩星辰。
她,曾于万古冰封之中,独坐百年。
可,此刻,站在这,凡俗的,庭院门前,听着那,自院内隐隐传来的,不知名的小虫的,低语,她的道心,竟是,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涟漪。
那是一种,比面对天劫,还要,让她感到,无措的,感觉。
陈凡,感受到了她掌心传来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他转过头,看着她那,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冷,却又,带着一丝,可爱慌乱的侧脸,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温柔笑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而后,他,牵着她,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制院门。
“吱呀——”
一声,轻响,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那小楼二层的窗户,“唰”的一下,被推开了。
母亲张秀琴那,带着一丝焦虑的脸,探了出来。
“是……是凡儿吗?”
当她的目光,落在院中那,相携而立的两道身影上时,那丝焦虑,瞬间,便化作了,无尽的,惊喜。
紧接着,她看到了,陈凡身旁,那道,白衣胜雪,恍若月中仙子的,绝美身影。
张秀琴的眼睛,猛地,一亮。
“初……初雪?”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姜初雪的身子,微微一僵。她,抬起头,迎上了,张秀琴那,充满了慈爱与欢喜的,目光。她那冰封了万古的道心,仿佛被那,凡俗的灯火,轻轻地,烫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要,行一个,修士间的,大礼。
然而,还未等她动作,一道,略显蹒跚的身影,已然,自那小楼之中,快步,走了出来。
“哎呀,你这孩子,总算,知道把人家姑娘,带回来了!”
张秀琴,几步,便走到了近前,脸上,带着一丝,嗔怪的笑意。她,没有丝毫的见外,直接,便忽略了自家儿子,一把,拉住了,姜初雪的,另一只手。
“快,快让阿姨看看。”
张秀琴的手,很温暖,带着,常年操劳的,一丝粗糙。
那股,属于凡人的,温暖的触感,让姜初雪那,冰晶般的玉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张秀琴,拉着她,左看右看,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件,这世间,最完美的,稀世珍宝,嘴里,不停地,赞叹着。
“瞧瞧,这孩子,长得,真俊。比那画里的仙女,还好看。”
一旁的陈枫,亦是,披着一件外衣,走了出来。他,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目光,在姜初雪的身上,打量了片刻,而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憨厚的,笑容。
他,对着陈凡,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不言而喻。
——小子,有眼光。
陈凡,只是,笑了笑。
而姜初雪,这位,杀伐果断,一剑可冰封万里的金仙剑主,此刻,在那位凡人母亲的热情面前,却是,彻底地,乱了方寸。
她那张,清冷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红晕。
“伯……伯母……”
她,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细若蚊吟。
“哎!还叫什么伯母!”
张秀琴,佯装,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叫妈。”
姜初雪,闻言,彻底,呆住了。
她那,运转了万载,可于刹那间,推演出亿万种剑招变化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一片空白。
看着她那,呆萌的可爱模样,陈凡,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上前一步,解围道:“妈,您就别,为难她了。她,脸皮薄。”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张秀琴,白了他一眼,而后,依旧,是满脸慈爱地,拉着姜初雪的手,向屋里走去,“走,孩子,外面凉,咱们进屋说。我给你,泡了壶,你叔叔,从他那宝贝茶树上,刚摘下来的,新茶。”
被张秀琴,半拉半牵地,带进了那,朴素的小楼。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方桌,几把竹椅,桌上,还摆着,未曾收拾的,两副碗筷。
一切,都充满了,那股,姜初雪,百年来,从未曾感受过的,名为“生活”的,气息。
张秀琴,将她,按在了桌旁的竹椅上,而后,便转身,去了厨房,很快,便端着一个,古朴的茶盘,走了出来。
茶盘上,是一套,青瓷的茶具,与一壶,正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茶。
一股,清冽,而又,甘醇的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张秀琴,为姜初雪,斟满了一杯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来,尝尝。”
姜初雪,看着面前那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茶水,沉默了片刻。
她,身为金仙,早已,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可,面对着,那双,充满了期盼与慈爱的眼睛,她,却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端起了那杯,温热的,茶。
她,学着,凡人的样子,将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那茶水,入口,微涩,而后,回甘。
那味道,远不如,她曾饮过的,任何一种,琼浆玉露。
可,当那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入腹中之时,她那,冰晶般的道躯之内,竟是,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那暖意,无关修为,无关大道。
那,只是,单纯的,温暖。
“好喝吗?”张秀琴,期盼地问道。
姜初雪,抬起头,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仿佛,有,万载的冰雪,正在,悄然融化。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很好喝。”
陈凡,与父亲陈枫,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皆是,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这一夜,无人,再谈修行之事。
张秀琴,拉着姜初雪,问着,一些,家长里短。
陈枫,则是,拉着陈凡,说着,院子里那几株黄瓜,又长高了多少。
那昏黄的灯火,将四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便是,这世间,最动人的,画卷。
许久,许久。
直到,星河轮转,夜色,更深。
陈枫与张秀琴,才带着,一丝不舍,与,满脸的笑意,回房歇息去了。
小小的客厅里,便只剩下了,陈凡与姜初雪,两人。
陈凡,为她,又续上了一杯热茶。
“还习惯吗?”他,轻声问道。
“嗯。”
姜初雪,点了点头,捧着那杯,温热的茶,低着头,看着那,在水中,缓缓舒展开的,茶叶。
“这里,很好。”
陈凡,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而后,神色,渐渐变得,郑重了起来。
“初雪。”
“我在。”
“接下来,我,准备,闭一次,死关。”
陈凡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姜初雪的心神,猛地,一凝。
她,抬起了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
她知道,“死关”二字,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意味着什么。
“九宫已定,太初道基,已然,圆满其九。”
陈凡缓缓说道,“如今,只剩下,那作为一切根基之始,亦将作为一切道果之终的,第十洞天,尚未,铸就不朽。”
“混沌洞天。”
“此关,与之前九次,截然不同。我需,将那已然不朽的九大洞天,逆反开天,重新,熔于一炉,于那,极致的毁灭与新生之中,去点燃那,第一缕,混沌之火。”
“此过程,凶险万分,不容,任何,打扰。”
姜初雪,静静地,听着。她,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陈凡口中的“九宫洞天”,但她,能感受到,那其中,所蕴含的,无上的,凶险!
“所以……”
陈凡,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需要一位,护道人。”
“你,可愿,为我护道?”
他,没有说,请你。
他说,你,可愿。
这,不是请求,而是,托付。
是将自己的,性命,与,道途,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姜初雪,看着他那,平静,而又,深邃的眸子,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了身。
而后,对着他,缓缓地,躬身,一礼。
那是一个,道侣之间,最为郑重,也最为古老的,礼节。
“君之所往,即,妾身之所往。”
“君之道途,即,妾身之剑锋所向。”
“有我在,无人,可扰你,分毫。”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比万载玄冰,还要,坚定的,决绝。
陈凡,看着她,笑了。
他,伸出手,将她,轻轻地,扶起,揽入了,怀中。
窗外,月华如水,庭院,静谧。
人间烟火,最是,能抚,凡人心。
亦是,能暖,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