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脸上那副“我懂了”的暧昧笑容,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他站在门口,目光在江屿冰冷的脸色和苏念薇苍白的脸之间来回逡巡,语气里的“善意”几乎要满溢出来:“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要不我先……”
“有事?”江屿打断他,声音冷得能掉冰渣,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微凸,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王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自然,举了举手里的水果:“没啥大事,就是听说你伤得不轻,大家都很担心,让我代表队里来看看。教练还说,让你好好养着,别着急,队里的事有我们呢。”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尤其那句“别着急,有我们呢”,在此刻听来,充满了虚伪的讽刺。
苏念薇站在房间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王浩的表演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那些恐惧和发现了那些线索,她几乎也要被这副关切队友的假面所欺骗。他越是表现得无辜和热情,就越显得可怕。
江屿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冷哼一声,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是吗?那替我谢谢教练‘关心’。也谢谢你……特意跑这一趟。”他刻意加重了“特意”两个字。
王浩像是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笑着摆手:“嗐,客气啥!咱们是队友嘛!应该的!”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念薇身上,带着探究,“苏同学也是来探病的?你们这是……在讨论学习?”他故意把“学习”两个字咬得有些意味深长。
念薇的心猛地一跳,手心开始冒汗。她不能露怯,更不能让王浩看出她和江屿之间因为他的事而产生的紧张和裂痕。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或许,可以顺势而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王浩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略显羞涩和不自然的笑容,声音微微发颤,却足够清晰:“不是……我们是在讨论文化节的项目。班长不是让我们负责吗?”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飞快地瞥了江屿一眼,又低下头,声音更小了些,却恰好能让门口的人听见,“而且……他受伤了,我……我有点担心。”
这话半真半假,却巧妙地解释了她在场的原因,并且故意流露出一种超越普通同学的关心,符合王浩此刻“误会”的方向。
果然,王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如果这两人只是在谈情说爱,那苏念薇之前的出现和留意,或许就真的只是巧合和关心则乱,而非发现了什么。
“哦——项目啊!对对对!听说你们搞得挺不错的!”王浩恍然大悟状,随即又换上调侃的语气,“不过也是,男朋友受伤了,是该多来看看!江屿你小子可以啊,藏得够深的!”
“男朋友”三个字像滚烫的炭,砸在念薇和江屿之间。
念薇的脸瞬间爆红,这次不是装的,是实实在在的羞窘和慌乱,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来。她不敢看江屿的表情。
而门口的江屿,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侧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屋内的念薇,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错愕,以及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幽深光芒。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绷紧了下颌,转回头,对着王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完了?东西放下,可以走了。”
这反应,在王浩看来,更像是被戳破心事后的恼羞成怒和默认。
王浩目的达到,也不再纠缠,笑着把水果袋放在门边的鞋柜上:“行行行,不打扰你们‘讨论项目’了!好好养伤啊屿哥!苏同学,辛苦你多照顾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歌走了。
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虚伪的热闹。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种死寂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沉默。
江屿依旧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背对着念薇,看不清表情。但那股低沉的气压几乎充满了整个房间。
念薇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脸颊却还在发烫。她刚才……居然当着江屿的面,默认了“男朋友”这个称呼?虽然是为了迷惑王浩,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轻浮?很可笑?他明明那么讨厌“假扮”这件事……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江屿猛地转过身。动作因为急促而牵动了伤腿,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眉头痛苦地皱起,但他毫不在意,拄着拐杖,几步就挪到了念薇面前。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她,声音因为压抑着某种情绪而显得异常低沉沙哑:“你刚才……说什么?”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念薇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书桌边缘,无路可退。她垂下眼睫,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是为了骗他……让他以为我们真的……那样他就不会怀疑我是在……”
“怀疑什么?”江屿逼近一步,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额头上,“怀疑你发现了他的秘密?还是怀疑……我准备找他算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却比怒吼更让人心惊。
念薇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怒火、后怕,还有她看不懂的汹涌情绪。他果然!他果然早就知道了,而且真的在计划着什么!
“那根警棍!”念薇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你床头那根警棍是不是?!你想干什么?!去找他打架吗?你的腿不要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危险?!那个无声电话!他今天能来试探,明天就敢做更坏的事!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
积压的恐惧、担忧、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的眼眶迅速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
江屿看着她瞬间崩溃流泪的样子,所有的质问和怒火仿佛被猛地浇熄了。他僵在原地,脸上的阴沉和锐利渐渐被一种无措和慌乱所取代。他似乎想抬手,却又因为拄着拐而无法动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你……哭什么……我……”
“我害怕!”念薇哽咽着打断他,眼泪掉得更凶,“我怕你出事!我怕那个电话再来!我怕王浩那种眼神!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想自己解决,可是这种办法不行!一点都不行!我们告诉老师好不好?求你了江屿……”她几乎是语无伦次,把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哀求都喊了出来。
女孩的眼泪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江屿心脏一阵阵抽紧。所有准备好的狠话、所有固执的计划,在她汹涌的泪水和无助的“我害怕”面前,土崩瓦解。
他看着她哭得发抖的肩膀,通红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悔和心疼。他只想把那些威胁她、让她害怕的人碎尸万段,却忘了自己的冲动和隐瞒,本身就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笨拙地试图靠近,拐杖却碍事地磕碰了一下。他烦躁地低咒一声,索性将拐杖往旁边一扔,单脚跳着,踉跄了一下,猛地伸手扶住了书桌边缘,才勉强稳住身体,却也因此几乎将念薇圈在了他和书桌之间极近的距离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念薇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愕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江屿低头看着她,眼神里的凶狠和冰冷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带着痛色的温柔。
“别哭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恳求,“我……我不去找他。你别怕。”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近乎投降的语气跟她说话。
念薇怔怔地看着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江屿似乎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声音闷闷的:“报警棍……是陈远那小子非要塞给我的,说……说以防万一。我没想真的用。”这算是变相的解释和服软。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重新转回头,目光认真地看着她:“你说的对。告诉老师。我们一起。”
悬在心口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念薇看着他妥协的眼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和歉意的脸,一股巨大的酸涩和莫名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你刚才吓死我了……”她抽噎着,带着哭腔控诉。
江屿看着她再次落下的眼泪,彻底慌了手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那只空闲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抹去那温热的泪滴。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同时僵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在极近的距离里交织、碰撞。
江屿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上,温热的触感无比清晰。他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倒映着他此刻同样慌乱无措的样子。
念薇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害怕,整个世界仿佛都缩小到了他指尖那一点的温度和他深邃的眼眸里。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光晕。
江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愈发幽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那未出口的话语,和他眼中汹涌的情感,让念薇的心跳骤然失序。
就在这呼吸可闻、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的时刻——
江屿放在床上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熟悉的、没有显示号码的来电。
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再次悍然闯入这片刻的、脆弱的温情之中。
两人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
江屿的眼神瞬间冷却,锐利和戾气再次回归。
而念薇的脸上,刚刚消退的恐惧,以更快的速度重新蔓延上来,血色尽褪。
它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