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居民楼的瞬间丁无嗟便感觉不对,却已经来不及退出去,落后一步的钱汀淡定后退,一点也不担心丁无嗟的样子。
只是林向晚还需要担心一下,钱汀在外面转悠了两圈,没发现能观察到居民楼内部环境的地方,鉴于没有奇怪的东西出现把自己拖进楼里,钱汀没有很着急。
淡定拨打了严承云的电话。
确认接通后钱汀道:“喂?”
严承云明显疲惫的声音传来,“阿汀?你见到无嗟了吗?”
钱汀:“是我,见到了。”
“他现在在哪?”严承云着急问。
钱汀眼睛一转,就想出了一个坏主意。
“他是一个成年人了,你管他去哪了。”语气说不出的欠揍。
严承云严肃道:“他是我的合法丈夫,我有权利知道他的行踪。”
“但是愿不愿意告诉你就是他的自由了呀。”
严承云声音软下去,似乎有些无措,“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他生气了吗?”
钱汀皱眉,“你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你和别的男人大半夜出去?”
严承云沉默片刻,“那是一些私事,我答应他不能说。”
钱汀被气笑,从一开始的逗着玩,变成了真的生气,“什么叫私事,你和他有私事,那丁哥呢,你们是伴侣,他也有权知道你的私事吧。”
“再说了,你答应他抱的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像你这种性格,能答应隐瞒不就意味着偏向吗?别跟我扯一些正常人都会答应这种谎话。”
看着黑漆漆的居民楼,钱汀硬邦邦问:“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
严承云:“……我不能说。”
钱汀心中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我们在梦魔藏身的居民楼,你最好现在过来,带上你的小情人。”
“我和他没关系。”严承云立即否定。
钱汀无所谓他说什么,“这可不是你说说就有用的。”
*
丁无嗟一进居民楼便觉得自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抬步时的滞涩感仿佛在凝胶中行走。
“阿汀你感觉怎么样?”他回头去问。
钱汀摇头道:“没什么感觉。”
丁无嗟看向前方,叹气道:“林向晚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两人一路走,丁无嗟只觉滞涩感愈重,那种被罩在什么里面的感觉让他生理性不适。
在一处镜面前,丁无嗟清楚看见身后的钱汀看他的眼神,冰冷没有温度,可能还夹杂了些厌烦。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路引着钱汀往前走,面前的画面突然破碎,却又在瞬间重组,回头望去,那张熟悉的脸被光影割出几条线,有些不真实。
楼梯渐渐扭曲成悬崖,丁无嗟却一无所觉,直到被钱汀推下去,他才恍然不对。
强烈的失重感后,是突然的脚踏实地。
周围一片黑暗,丁无嗟原地转了几圈,看不见哪怕一点光亮,忽的,一束光打在不远处的地上,照出一滩血迹。
是丁长悦,那个在他印象里调皮可爱的小女孩,半跪在地面上,身上血迹斑斑朝他伸出手,嘴里喃喃哥哥救我。
我也许是应该悲伤的,丁无嗟想。
他走过去,单膝跪地抱住面前瘦弱的女孩,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处。
“是哥哥对不起你。”他轻声说。
少女在他怀中消散,丁无嗟放下孤零零架着的手臂,朝下一处光亮看去,那可真是个恢宏的大场面。
怪物身体有五米高,体型更是符合它的高度,被叼在嘴里的少年哭喊着救命,丁无嗟看见他的挣扎,他的痛苦,明明距离很远,明明他在怪物面前如此渺小,所有的字符被惨叫声吞没。
丁无嗟听到一个母亲的哭嚎,“你们不是警察吗!为什么不救救他!”
她声嘶力竭的哭喊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同情,一个像是木雕一样的中年男人突然动起来,伸手将妇女搡在地上,趾高气扬道:“我们才不是那群没用的废物,你儿子救不回来关我们什么事,要怪就怪他自己瞎跑。”
“你们为什么不救他?”另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丁无嗟听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
那人大惊失色,斥责身边同伴,“不是封锁了吗,怎么还会有无关人员进来?”
被斥责的行动组队员连忙拉着年少的丁无嗟离开,低声警告他不要来这里,不然就把他抓起来。
黑暗将他们分隔开,少年孤零零站着,他不懂为什么不救那个男孩,这难道不是他们的职责吗?
丁无嗟将视线投向人多的那边,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没人会为已经判定救不回来的人拼命,行动组成员的命可比普通人高贵多了。
谁没有听过几句大道理呢,你只要活着就能救更多的人,你现在死了才是最大的浪费,你想想,如果你现在出事,那以后遇到困难的人还有谁去救?
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小时候告诉他要随时做好捐躯的准备,人民的生命安全就是我们的信仰。
长大后又要说,他们不值得你豁出命去,反正有那么多人,死这么点根本不影响,你死了才是最大的损失,你是国家花费那么多功夫培养的人才,你要保护好自己。
一个理想主义者是无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他们宁愿死在某一次见义勇为里,也不愿意踩着别人的命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支撑他一路走下来的无非信仰两个字,很难说丁无嗟是因为实现理想而彻底摆烂,还是因为终于认清了现实而选择逃避。
亦或两者都有。
一坨烂泥不会因为换了层皮而改变,他改变了管理局员工的待遇,却始终没有改变普通人的生活。
记忆太过久远了,过去了好久,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组成他信仰的东西。
是妹妹喊的救命,是陌生少年的求救,是普通人痛失至亲的哭嚎,是为什么不救她,不救他,不救他们。
人的记性不算好,走到最后会忘记很多东西,恍惚记得一个开头,一个结尾。
有时候甚至不会记得自己是在哪一天哪一个夜晚,决定要做什么事,却就这样走了很多年,这期间信念一点点偏离最初的航道,到了最后,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救救我!”
“求你……救我………”
“救命啊!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
可能最初只是希望能扭正管理局的不良风气,希望他们真的能做到新闻里说的那样无私,那样整肃。
可渐渐的,他发现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于是恨意扭曲,指向了稳坐高台的既得利益者。
再后来,谁还会记得那一点点初衷呢。
或者说他在心里将两个完全不相等的东西划了等号,他以为推翻了最上层的统治,就能得到好结果,世界会变的美好,他的理想会得以实现。
这像是一场噩梦,挖出了丁无嗟自己都以为自己忘了的,一些刻骨铭心的回忆。
数不清的呼救声,叔叔婶婶的白眼,第一次杀人的夜晚,压抑、恐惧,隐藏在吊儿郎当下的焦虑,大把大把掉的头发,夜半惊醒的干呕,坐在会议室里止不住的胃痛……
这些不是那段时光的全部,没有人可以接受噩梦醒了是下一个噩梦,逃避也很正常对吧……
丁无嗟劝解着自己,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做你想做的不就好了,又不会死,更何况我会帮你的。”
他惊讶回头寻找,却发现那也只是自己梦魇中的一句罢了。
但这句却如同醍醐灌顶,不一样的,不一样了,他身后有阿汀,有严承云,虽然还要和他算账,不过暂且把他也算进去。
不远处钱汀抱胸扬起下巴,“我不会无条件站在任何人身后。”
另一边严承云目光沉静,“我永远在你身边,我相信你是正确的。”
严承云走向他,而钱汀却向远方走去。
“阿汀。”丁无嗟叫出声。
钱汀回头,无悲无喜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回来。”
钱汀再次停步转身,不再是那副死人表情,满脸写着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气鼓鼓走回来。
她说:“该走了。”,严承云却说:“留下来。”
再远一些的血腥皆被抛之脑后,丁无嗟气道:“不走留下来过夜啊?”
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但都出自他的内心。
丁无嗟不禁扪心自问,难道在我心里,是严承云困住我了吗?
不,这是我为自己找的借口,他的爱不是束缚,只是我作茧自缚罢了。
那钱汀呢,一直在往前走,但是可以因为自己的一声呼喊停下来,也会因为自己的要求往回走。
丁无嗟忽然想起钱汀对爱情的悲观态度,爱上一个人就是地狱啊,是地狱吗?丁无嗟细细端详严承云的脸,不是,是我不够坚强。
对面虚假的严承云冲他露出一个微笑,丁无嗟想,爱上他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一件事。
看到钱汀又想起来,不对,能遇到那么好的父母和那么好的朋友,又怎么不是幸运呢。
爱情有时确实令人迷失,那是欲望、情感与理智的冲撞,但它不该是一个人的一生。
走出黑暗,丁无嗟发现自己正站在楼梯正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