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衙出来时,日头已过中天,毒辣的阳光晒得牛车木板发烫。陆野靠在栏杆上,看着路边渐渐忙碌起来的百姓 —— 扛着锄头的老农急匆匆往田埂赶,连村口的孩童都少了往日的嬉闹,帮着大人提水浇地。可他心里却没半分轻松,反而像压了块石头:张县令虽部署了抗灾任务,可旱情一日不缓解,蝗虫卵的孵化风险就多一分,而他这怀揣现代知识的 “异乡人”,竟一时想不出能落地的法子。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玉坠印记,温润的触感没驱散心头的沉郁,反倒勾得思绪飘回了从前。父母在他记事前就因车祸离世,记忆里,只有爷爷奶奶佝偻的背影 —— 爷爷总扛着锄头去地里,奶奶则在灯下缝补到深夜,针脚里都藏着对他的疼惜。两位老人本就因丧子之痛伤了肺腑,却为了让他能上学,硬是撑着种了三亩地,还帮镇上的洗衣房洗衣物补贴家用。陆野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爷爷奶奶的咳嗽声总跟着晚风飘进屋里,却不知道那是常年劳累攒下的病根。
直到他考上大学,攥着兼职赚的第一笔生活费回家时,爷爷才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 “以后不用再愁学费了”,可那笑容里的疲惫,如今想起来还让他鼻尖发酸。没等他好好孝敬老人,大一那年深秋,爷爷就因肺疾走了,灵堂里的白幡还没撤下,三个月后,奶奶也跟着去了。守着空荡荡的老房子,陆野才明白,爷爷奶奶是把一辈子的力气都耗在了他身上。
独自生活的六七年里,他在工地搬过砖、在夜市摆过摊,遇见过给他热包子的摊主阿姨,也碰过趁他收摊抢钱的无赖。慢慢就养成了性子:谁对他好,他记在心里加倍还;谁想欺负他,也绝不会忍气吞声。就像在王家村刚定居那会儿,有三个泼皮无赖见他孤身一人,趁他进山打猎,偷偷摸进院子想抢野味,还放话说 “这空地该归咱们”。陆野回来撞见时,没跟他们吵 —— 都是本村人,他一个外来的不想闹得太僵,只拎着猎刀把人赶了出去。可没过几天,无赖竟往他院子里扔死老鼠,他便趁着夜黑,摸去无赖家后院,打开鸡笼让几只鸡跑了满地,又把他们藏在柴火堆里的赌钱骰子翻出来,交给了村长。收拾了他们几次以后,那几个无赖见了他,都绕着道走。
王老汉在刚来的时候收留他,还助他拜师,李教头倾囊相授武艺,邻居们帮他修缮院子,连帮忙建房的村民都主动帮他劈柴 —— 这些好,陆野都记着。他没法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因蝗灾挨饿,更没法独善其身:真到了饥荒时,就算他地窖里存满粮食,也挡不住饿疯了的人,更何况,他骨子里就做不到看着恩人受难而袖手旁观。
“野小子,发什么呆呢?” 李教头见他盯着路边的田地出神,拍了拍他的胳膊,“是不是还在担心蝗灾?张县令做事稳妥,咱们跟着搭把手就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陆野回过神,扯出个勉强的笑:“没事,师傅,就是觉得…… 还能再多做点。”
回到家,陆野把装有蝗虫卵的布袋藏进地窖角落,又翻出手机 —— 太阳能充电板刚蓄满电,屏幕亮得刺眼。他点开存资料的文件夹,想要再找找有什么相关资料,可他当时主要打包下载的都是荒野求生类的资料。在古代一般应对这种情况情况,要么是需要朝廷调配的粮种,要么是所谓的开仓赈灾,根本解不了眼前的燃眉之急。烦躁地把手机扔在桌案上,陆野起身抓了顶草帽,决定去外面走走,说不定能找到思路。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辋川河边。这条河是王家庄的 “命根子”,往年这个时候,河水该漫到岸边的青石板,妇女们蹲在河边洗衣,孩童在浅水区摸鱼,热闹得很。可如今,水位降了足足三尺,露出大片龟裂的河床,河底的鹅卵石都晒得发白。三个老农正挑着水桶,在河边艰难地舀水 —— 木桶太大,河水太浅,每次只能舀半桶,挑着水往田地里走时,晃荡出的水顺着桶缝滴在地上,没走几步就洒了一半。
“这水哪够啊,粟苗再浇不上水,就真枯死了……” 一个老农叹着气,把水桶往地上一放,蹲在河边抹了把汗。
陆野站在河埂上,看着老农佝偻的背影,又望向远处田地里卷曲的粟苗,心里像被针扎似的。这个时代虽有水车,可都是些小型的龙骨水车,得靠人踩着转,提水量少得可怜,如今水位一降,连水车的叶片都够不着河水,只能靠人力挑水,简直是杯水车薪。
“要是能有大点的水车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草帽檐。忽然,脑海里像划过一道闪电 —— 小时候去科技馆,他见过水力水车的模型,还缠着讲解员问了半天原理,后来回家用硬纸板、牙签做了个迷你版,转起来还能把盆里的水提到高一点的水瓶里!
那水车不用人推,靠水流冲击叶片就能转,而且能做得很大,提水效率比人力高十倍都不止!陆野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得像有光:“对呀!做个大型水力水车不就行了!”
他快步走到河边,蹲下身观察水流 —— 虽然水位低,但河中心的水流还挺急,只要把水车建在河中心,用结实的木料做支架固定,水流冲击叶片就能带动轮盘转动,再装个倾斜的木槽,就能把水引到田地里。要是能在辋川河沿岸多建几个,说不定能保住大半田地的庄稼!而且,只要旱情缓解,土壤湿润了,蝗虫卵的孵化率也会降下来,就算明年有蝗虫,数量也会少很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陆野再也待不住,转身就往家跑,草帽被风吹得歪到了脑后也没顾上扶。一路跑回家,陆野的心跳得飞快,脑子里全是水车的结构:轮盘要多大才合适?叶片该做多少片?木轴得用多粗的木料才撑得住?他冲进堂屋,从桌案下翻出一沓宣纸 —— 都是之前抄写资料剩下的,又摸出一块木炭,还嫌不够,把磨好的墨也端了过来。
铺好宣纸,陆野趴在桌案上,先用木炭画了个大大的圆形,代表水车的轮盘,又在轮盘边缘均匀画出十二片叶片:“叶片得倾斜四十度左右,这样水流冲击时受力才足。” 他一边嘀咕,一边用手指在纸上比划,不满意就用袖子擦掉重画。接着,他在轮盘中心画了根粗粗的木轴,又在木轴两侧画了两根支架:“支架得埋进河床的石头里,不然水流一冲就倒了。”
画到引水的木槽时,陆野停了下来 —— 木槽得紧贴轮盘,还得倾斜着往田地方向延伸,不然水会洒出来。他闭上眼睛,回忆科技馆里的水车模型:木槽是用几块木板拼起来的,内侧还铺了层油纸防水。他赶紧在纸上补画出来,还在旁边用墨笔标注 “木槽内侧铺油纸,防漏水”。
太阳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把木炭画的线条染成了暖黄色。陆野顾不上擦汗,手里的木炭越画越快,桌上的宣纸渐渐铺满:有整体的水车结构图,标注着 “轮盘直径三丈”“叶片长三尺”;有细节图,画着木轴与支架的连接方式;还有一张简易的河岸布局图,标注着水车该建在哪个位置、木槽该引向哪片田地。
放下木炭,陆野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满桌的草图,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 虽然还有些细节没完善,比如木料得用耐水泡的桑木,叶片要刷桐油防腐,但至少有了清晰的方向。他小心翼翼地把画得最完整的那张结构图折好,放进怀里,又把其他草图叠整齐,塞进桌案抽屉里。
出门时,陆野特意把草帽戴正,脚步轻快地朝着王老汉家走去 —— 他得先跟王老汉商量,再找懂木工的李大叔帮忙,毕竟建水车需要不少人力和木料,单靠他一个人可不行。
乡间的小路上,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吹过来,拂去了几分燥热。陆野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里满是期待:要是水车能建成,不仅能缓解旱情,还能为应对蝗灾多添份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