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万籁俱寂。
裴清躺在静心园主屋的床榻上,寝衣单薄,却没有半分睡意。
烛火在角落幽幽燃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他睁着眼,盯着帐顶那繁复的缠枝莲纹,脑子里却在飞快运转,像一架精密的仪器,将白日里林素月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拆解、分析、重组。
‘宿主,您今天收集到的情绪能量很特别呢。’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林素月在看到凤三娘尸体时,情绪出现短暂骤降,好像有点伤心。宿主,人类在面对竞争对手死亡时,竟然不全是开心。’
‘因为她看到的不是敌人的尸体,’裴清在意识里平静回应,‘她看到的,是自己可能的未来。’
系统短暂沉默,似乎在消化这个非数据化的结论。
裴清翻了个身,侧躺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系统模拟出的胎动平稳而规律。
‘她太了解凤三娘了,’裴清继续梳理,‘了解她的骄傲,她的偏执,她那种近乎愚蠢的、想要在绝境中抓住点什么的渴望。所以凤三娘会劫走我,她料到了;凤三娘会往荒僻处逃,她也能猜到。她甚至可能预见到了某种结局——要么凤三娘带我逃出生天,要么……’
‘要么凤三娘死。’系统接话。
‘对。’裴清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她没立刻追,一方面是自信,觉得凭凤三娘那副重伤残躯,带个‘累赘’根本跑不远,她随时可以截住。另一方面……’
他顿了顿,指尖在小腹上轻轻画着圈。
‘另一方面,她想看看,我会怎么选。是跟着凤三娘走,还是留下。或者说,她潜意识里,或许希望看到我和凤三娘之间,有一个彻底的了断。’
‘所以当看到您动手时,她震惊了?’
‘震惊是必然的。’裴清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她既震惊于我下手的干脆——毕竟在所有人眼里,苏辞玉是个连踩死蚂蚁都要皱眉的柔弱男子。更震惊于那个场景本身,一个她争斗了半辈子的对手,以那样狼狈不堪的方式,死在她想占有的人手里。那种冲击,不只是‘敌人死了’那么简单。’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林素月站在雨中的模样。
撑着青伞,红衣湿透,脸上没有胜利者的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那平静之下,隐约可辨的一丝……物伤其类的悲凉。
‘兔死狐悲啊,系统。’
裴清在心中轻叹,那叹息里却带着一种兴味,‘她看着凤三娘曝尸荒野,想的是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如此下场。看着凤三娘到死都念着我,想的是自己费尽心机,最终又能抓住什么。所以她才会那么急切,那么偏执,非得在那片狼藉里把仪式走完。那不是婚礼,那是她给自己的定心丸,是她对抗这种虚无恐惧的咒语。’
‘那她现在最怕什么?’系统问。
‘怕失去。’裴清几乎不假思索,‘怕我这个她好不容易用婚姻拴住的‘所有物’有天也会反噬,怕她寄托了血脉延续希望的孩子出意外,怕她争来夺去,最后依然落得和凤三娘一样的孤绝下场。她心里那个关于‘家’的执念,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脆弱,也……比任何时候都好利用。’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冷静的脑海里迅速成型。
‘系统,’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模拟高烧症状,但保持我神志清醒。’
‘收到,宿主,……模拟完毕。’系统效率极高。
几乎话音刚落,裴清便感到一股燥热从体内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皮肤变得滚烫,额头渗出细密的虚汗,与此同时,一阵寒意却从脊椎窜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牙齿轻轻磕碰。
他顺势蜷缩起身体,将被子裹紧,一只手本能般护住小腹,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足够清晰传到门外。
值夜的侍男本就因白日变故而精神紧绷,闻声立刻轻轻推门探看。
烛光摇曳下,只见床上的公子蜷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露出的半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失了血色,紧抿着,眉尖痛苦地蹙起。
“公子?”侍男小心靠近,唤了一声。
裴清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蜷得更紧,护着小腹的手似乎收得更用力了些,指节微微发白。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而吃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音。
侍男脸色骤变,壮着胆子伸手探向他额头——触手一片骇人的滚烫!
“天哪!烧得这么厉害!”侍男低呼出声,慌忙转身,“您撑着点,小的这就去禀报楼主!”
脚步声慌慌张张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