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退下后,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室内蔓延。
凤三娘死死地盯着裴清,胸膛剧烈起伏,她看着他泪流满面、脆弱无助的模样,那副样子与她脑海中的认知激烈冲撞,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口,化作一股几乎让她窒息的郁气。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自己没有当场爆发,猛地转身,踉跄着夺门而出,将裴清和他那见不得光的秘密,一同抛在了那间充泪水的房间里。
门被重重摔上的巨响,仿佛也砸在了裴清的心上——当然,是表演出来的。
他维持着啜泣的姿势,直到门外那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地止住了颤抖。
他坐起身,抬手,用袖角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冰凉的泪痕,那双刚刚还盛满绝望和恐惧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
裴清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明媚的阳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在挣扎。愤怒于背叛,却又无法完全狠下心肠对待她心中那个纯净脆弱的苏辞玉。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接下来几天,这里仿佛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凤三娘没有再出现,连每日的饮食和用度,都只是由沉默的哑仆按时送来,放下即走。
裴清并不焦急。
他依旧维持着苏辞玉该有的状态——食欲不振,偶尔对着窗外发呆,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轻愁,有时还会在无人时,下意识地抚摸小腹,眼神里流露出挣扎与不舍。
他在耐心地等待,等待凤三娘内心的愤怒被时间稍稍磨平棱角,被那点残存的不忍和占有欲占据上风。
他知道,像凤三娘这样骄傲且占有欲极强的女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她投入了如此多情感和精力“修复”的作品。
她的沉默,她的不出现,恰恰说明她正在经历激烈的内心斗争。
‘差不多了。’几天后的一个夜晚,裴清对系统说道,‘该去给她一个台阶,也给她一个更深的套了。’
他精心计算着时间,在确认凤三娘应该已经回到主院,并且屏退了左右之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竹苑,来到了凤三娘的卧房外。
他没有敲门,直接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凤三娘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发簪,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和疲惫。
她似乎沉浸在思绪中,并未立刻察觉有人进来。
裴清没有出声。
他默默地走到房间中央,然后,开始一件一件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
外袍,中衣,里衣……直到不着一缕,微凉的空气接触到他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献祭的羔羊,等待着审判,也等待着……救赎。
凤三娘从镜子的余光里看到了身后的异样。
她猛地转过身,当看到赤身裸体站在房间中央的裴清时,她瞳孔一缩,脸上瞬间闪过震惊、愕然,随即又被翻涌而上的怒火覆盖。
“你……”她刚想厉声呵斥,质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裴清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几步上前,轻轻地抱住了她。他的脸颊贴在她柔软的胸前,双臂环住她的腰身。
凤三娘身体骤然僵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前这具身体的温热,以及那细微的颤抖。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衫,正在被某种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浸湿。
他在哭。
那一刻,凤三娘心中翻腾的怒火,像是被这无声的泪水浇熄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心疼和深深的无力感。
她是个女人,一个在感情上有洁癖、占有欲极强的女人!
她如何能忍受自己视若珍宝、倾注了所有耐心去呵护的男人,肚子里怀着别人的种?
更何况,那很可能还是林素月的!
她猛地用力,推着他的肩膀,挣开了他的怀抱,面对着他。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此刻红肿不堪,写满了恐惧和哀求。
看着他这副样子,凤三娘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但一想到他腹中那个别的女人的孩子,怒火再次腾起。
“苏辞玉!”她咬着牙,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啊?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他赤裸的身体,仿佛要剜掉那块让她感到耻辱的污迹:“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是什么冰清玉洁的谪仙!还想救你出泥潭!没想到……没想到你肚子里还揣着林素月的野种!你脏不脏?!”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厌恶和失望。
裴清被她的话刺得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眼泪流得更凶。
他摇着头,语无伦次,声音哽咽破碎:“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我把孩子打掉,求求你,别生气……别不要我……”
他卑微地乞求着,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赤裸的肌肤在微凉的夜风中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那副全然依赖又绝望无助的模样,与他平日里渐渐显露的清冷温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一根根针,刺穿着凤三娘的防线。
她看着他冻得发青的嘴唇,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再硬的心肠,在此刻也无法全然狠下。
她终究……是舍不得。
凤三娘猛地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裴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搂住她的脖颈,将脸埋在她颈窝里,温热的泪水瞬间濡湿了她的肌肤,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
“现在知道怕了?”凤三娘语气依旧冰冷,但抱着他的手臂却稳健有力。
她将他抱到床边,想要将他放进被褥里,然而裴清却死死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凤三娘看着他这副全然依赖、恐惧不安的样子,心中最后那点坚冰也融化了,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她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松开,我不走。”
裴清只是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手搂得更紧。
凤三娘与他对视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踢掉鞋子,和衣躺上床,伸手将那个还在微微发抖的身体连同被子一起,用力揽进了自己怀里。
感受到她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心跳,裴清僵硬的身体才仿佛终于找到了安全感,微微放松下来,但细微的抽噎依旧止不住。
凤三娘低头,看着怀中人这副担心受怕、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那点疙瘩,似乎也被这强烈的保护欲压了下去。
她用手指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泪,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别哭了。”
她顿了顿,“我们明天就打掉这个孩子。”
她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继续道,仿佛在为他,也为自己描绘一个未来的蓝图:“听话,打掉他,然后……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我会好好待你,比以前更好。等风头过了,我……我可以娶你,给你名分,让你正大光明地留在我身边。”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她试图将一切拨回“正轨”的努力。
裴清依偎在她怀里,听着她的话,感受着她胸腔的震动,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抿起,化作更深的依赖姿态。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她怀里,发出了一声带着泣音的回应:
“……嗯。”
仿佛将她视为唯一救赎的依赖。
凤三娘满意地收紧了手臂,仿佛重新将这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