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月端坐在宽大的乌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本墨迹犹新的账册。
指尖夹着一支细狼毫，饱蘸墨汁的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却久久未曾落下。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眼神却没有焦点，仿佛透过这些冰冷的符号，看到了别的东西。
裴清服下“蚀心”已有两日。
根据下面人那事无巨细的回报，他的表现，“完美”地符合，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期——他彻底沉溺于药物掀起的感官洪流之中，对派去“教导”、“协助”他适应新状态的人，几乎是予取予求。眼神日渐失去神采，如同蒙尘的琉璃，除了对更强烈的刺激尚存一些本能的激烈反应外，几乎不再对外界人事有任何主动的关注和回应。
她自己也亲自去“验收”过几次。
那具身体确实越来越……令人满意。
曾经的青涩与僵硬被一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柔媚与顺从所取代。
他会主动迎合，会发出恰到好处激起人施虐欲或保护欲的呜咽，会在她耳边用破碎的气音无意识地呢喃，仿佛她是他的整个世界。
一切的反应，都在“蚀心”该有的效果上，甚至犹有过之。
这本该是她最乐见其成的结果。
一件彻底失去自我意志、抹除多余情感、只余下原始欲望和绝对服从的工具，正是她目前最需要，也最“安全”的。
无论是用来取悦某些有特殊癖好、出手阔绰的贵客，还是将来作为一枚更精密的、指向凤三娘或其他目标的棋子，都再合适不过。
然而，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感，却如同潜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暗礁，偶尔会在她专注或放松的间隙，无声无息地划过心湖，留下一点难以捕捉的涟漪。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
或许是那双偶尔在极致欢愉的顶点，依旧会闪过一丝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的冰冷？又或许是他那看似全然敞开的顺从之下，肌肉偶尔一刹那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紧绷？
不，一定是她想多了。
林素月用力闭了闭眼，将脑海中那点莫名的疑虑强行驱散。
“蚀心”的药效她再清楚不过，那是连最刚烈的男子都能化为绕指柔的霸道之物。
苏辞玉不过是个皮相好些的普通男子，怎么可能抵抗？那些许“异样”，大概只是药物作用下，不受控制的正常反应罢了。
她重新将注意力拉回账册，试图用这些繁琐的数字来填满思绪。
只是那狼毫笔尖凝聚的墨滴，终究还是不堪重负，“啪”地一声，落在了账册边缘，晕开一小团污迹。
她有些不耐烦地将笔搁下。
凤三娘那边……想到那个女人，林素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虽然暂时用苏辞玉这个“礼物”安抚住了她，但凤三娘的贪婪如同附骨之疽，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
她需要尽快找到更有分量的筹码，或者……想办法从根本上削弱凤三娘那日益膨胀、甚至开始隐隐威胁到她的势力。
就在她心绪烦乱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林素月收敛了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头也未抬。
进来的是她的心腹侍女，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楼主，”侍女快步走到书案前，压低声音，“刚收到消息，凤三娘那边，最近有些不太对劲。”
林素月抬眸，眼神锐利：“说。”
“她手下的几支人马，最近调动异常频繁，尤其是负责盐铁和北境那条商路的几个头目，接连被召去她府中密谈，而且……”侍女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我们安插在她府邸外围的眼线回报，这两天，凤三娘似乎对城西那几家我们她一直咬得很死的绸缎庄和货栈，突然……松口了。”
“松口？”林素月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怎么个松口法？”
“她原本派去盯着那几家的人手，撤回了大半。而且，据其中一家掌柜私下透露，凤三娘的人前日去接触时，语气不再像以往那般强硬，甚至暗示……价格可以再谈。”侍女补充道，“这不像她的作风。”
林素月沉默了下来。
凤三娘此人，对看中的利益向来是饿虎扑食，不撕咬下最大一块肥肉绝不罢休。
城西那几家铺子地理位置极佳，利润丰厚，她们双方明争暗斗了许久，凤三娘一直表现得志在必得。如今突然态度软化，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最近还接触了什么人？或者，府里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林素月追问。
侍女回想了一下，摇头道：“除了日常往来，并未见什么特别的人物。不过……听说她前几日得了一幅画，似乎颇为珍爱。”
“画？”林素月挑眉，这倒是稀奇。
凤三娘向来喜好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对字画这类风雅之物从未表现出太大兴趣。
“是，具体是什么画，探听不到，守卫很严。”
林素月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绝不相信凤三娘会突然转性，或者对到手的利益失去兴趣。这种反常的“退让”，往往意味着她在酝酿更大的图谋，或者，她的注意力被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
是找到了利润更丰厚的门路？还是……朝廷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让她不得不暂时收敛？
无论哪种可能，对林素月而言，都并非好消息。
凤三娘的势力若进一步膨胀，迟早会威胁到醉仙楼和她自身的地位。而朝廷的动向，更是悬在她们这些游走于灰色地带之人头顶的一把利剑。
“继续盯紧她。”林素月沉声吩咐，眼神冰冷，“尤其是她手下人马的调动，以及……那幅画的来历，想办法查清楚。”
“是。”侍女躬身应下，迟疑了一下，又道，“楼主，那城西的铺子……我们是否要趁机……”
“不急。”林素月抬手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凤三娘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谁知道是不是挖好了坑等着我们跳。先按兵不动，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庭院中来往穿梭的人影。
“另外，”她背对着侍女，声音听不出情绪，“‘蚀心’的剂量，维持现状，不必再加。但‘教导’不能停，我要他……尽快达到可以‘使用’的状态。”
“明白。”
侍女悄然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林素月独自站在窗前，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凤三娘的异常举动却如同阴云悄然汇聚。
她隐隐感觉到，暗流正在加速涌动。她必须比以往更加谨慎，才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主动权，甚至……反客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