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群山仿佛没有尽头,越往南行,人烟越是稀少,空气却愈发清新湿润,带着草木独有的芬芳。
忘忧谷并非一个明确的地名,更像是对这片被群山环抱、云雾缭绕的幽深区域的统称。
楚湘按照之前打听来的模糊方位,带着裴清在山中转悠了两三日,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像是有医者居住的痕迹。
路径愈发崎岖难行,有时甚至需要楚湘半扶半抱着裴清,才能通过那些陡峭的碎石坡。
楚湘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焦虑。
她怕耽搁久了,裴清的身体受不住这跋涉之苦,更怕那所谓的“女神医”只是以讹传讹的虚影。
而裴清,表面上依旧是一副依赖楚湘、对前路茫然的脆弱模样,内心却与系统进行交流。
‘系统,扩大扫描范围,优先识别高浓度生命能量场或异常集中的精神波动。’
‘正在扫描……检测到东南方向约五里处,存在稳定且高度凝聚的生命能量源。确认为气运之子能量波动。’
‘果然。’裴清心中了然,‘大气运者,无论投身何种领域,都容易攀登顶峰。这位女神医,看来名副其实。’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无意”地扫过东侧那条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几乎看不出路径的小径。
“楚姑娘,”
他声音微弱地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伸手指向那个方向,“那边……好像有股淡淡的药香,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楚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荆棘遍布,藤蔓缠绕,哪里像有人迹的样子?她本有些犹豫,但看到裴清难得主动提出建议,心头一软。
或许是他嗅觉敏锐,或许只是巧合,但任何一点希望都不能放过。
“好,我们过去看看。”
她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拔出腰间短剑,一边小心翼翼地劈砍着拦路的荆棘藤蔓,一边艰难地开辟道路。
她的手背被尖刺划出了几道血痕,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在前方开路,不时回头确保裴清无恙。
裴清坐在马背上,看着她为自己披荆斩棘的背影,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欣赏这充满力量感的画面。
这条“路”比想象中更难走,七拐八绕,若非有系统精准的方位指引和裴清看似无意、实则关键的几句提醒,他们恐怕早已迷失在这片绿意盎然的迷宫中。
就在楚湘几乎要怀疑是否走错路时,眼前豁然开朗。
群山环抱之中,竟藏着一处宛如世外桃源的山谷。
谷地平坦,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蜿蜒而过,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溪流两岸,开垦着整齐的药田,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有些甚至连楚湘都叫不出名字。
几间简陋却洁净的竹屋依水而建,屋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整个山谷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只有溪流声、风声和偶尔的鸟鸣。
“请问,有人在吗?”楚湘扬声喊道,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片刻后,一间竹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约莫双十年华,身形纤细,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绾起。
她的容貌并非绝艳,却清丽至极,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眉眼如远山含黛,唇色很淡,抿成一条清冷的直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眸子颜色较常人稍浅,像是山间清冽的泉水,清澈见底,却没有任何情绪,看过来时,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与疏离,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与草木顽石并无区别。
她站在竹屋前的台阶上,目光平静地落在楚湘和裴清身上,没有好奇,没有欢迎,也没有排斥,只是看着。
楚湘被她那毫无波澜的眼神看得有些不适,但还是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语气恭敬:“在下楚湘,冒昧打扰。请问阁下可是隐居于此的柳引,柳神医?”
那女子,正是柳引。
“是我。”柳引的声音也如其人,清冽平淡,没有起伏,“何人求医?”
她的目光在楚湘脸上停留一瞬,便落到了被她半扶半抱着的裴清身上。那目光冷静得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
楚湘连忙上前一步,将裴清稍稍护在身后,言辞恳切地将他的情况大致说明,重点强调了醉仙楼秘药残留导致的“身体失控”与“心神受损”,隐去了许多不堪的细节,但眼中的痛楚与祈求却无比真实。
柳引安静地听着,期间没有任何打断,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直到楚湘说完,她才淡淡开口,声音如同山谷中的溪流,清澈却冰冷:“我救人,有三不治。”
楚湘心中一紧:“请神医明示。”
“一,不信我者不治。”柳引的目光扫过楚湘,最终定格在裴清低垂的脸上,“二,不遵我医嘱者不治。”她顿了顿,继续道,“三,诊金不合我意者不治。”
她的规矩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楚湘立刻表态:“我们既然千辛万苦找到此处,自是相信神医医术!一切都听神医安排!至于诊金……”她略一迟疑,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 玉佩,双手奉上,“此玉虽非价值连城,却是我师门信物,意义非凡,愿以此为抵押,日后必当筹足银钱,补齐诊金!”
柳引的目光在那玉佩上停留片刻,并未接过,只是淡淡道:“我谷中不缺金银。诊金为何,待我诊断后再议。”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裴清身上,“你,随我进来。”
她指的是裴清,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楚湘有些担忧地看了裴清一眼,裴清则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柳引一眼,那带着破碎感的眼神,与柳引毫无波澜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他轻轻挣脱楚湘的手,低声道:“我去。”
柳引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其中一间竹屋。裴清步履“虚浮”地跟在她身后。
竹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以及满墙的药柜和各式各样的医疗器具,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药草气味。
柳引示意裴清坐在那张铺着干净白布的竹床上。
“伸手。”她命令道,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裴清依言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腕,放在她准备好的脉枕上。
柳引伸出三根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她的指尖微凉,垂着眼眸,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下跳动的脉搏。
裴清近距离地观察着她。她身上没有任何脂粉香气,只有干净的皂角味和淡淡的药香。她的呼吸平稳悠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那张清冷的脸庞在专注时,竟有一种禁欲般的吸引力。
系统担忧的说,‘宿主,目标心率平稳,情绪波动近乎于零。见到您的第一眼都没有任何波动。’
裴清内心评估着‘越是这样的存在,让她那潭死水泛起涟漪,才越有成就感。’
诊脉的时间并不短,柳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情况。
她收回手,又仔细查看了裴清的舌苔、眼睑,甚至让他褪下部分衣衫,检查了他手臂和颈侧一些旧痕与新伤。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如同一个精密的仪器。
“药毒沉积已久,已侵入经络,影响神智。更兼忧思惊惧,心脉受损。”柳引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一针见血,“非一日之功可解。”
楚湘在焦急等待,听到此言,心又沉了下去。
柳引看向裴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灵魂深处:“你可是自愿解毒?过程中或有痛苦,需绝对遵从我的安排,不得有误。”
裴清抬起雾蒙蒙的眼睛,与她对视,声音轻弱却清晰:“我自愿。只要能……摆脱那药物的控制,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受。”
他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对“正常”的渴望,那眼神纯粹而脆弱,足以打动任何心肠稍软的人。
然而,柳引只是点了点头,记录着什么,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动容。“既如此,便留下。谷中规矩,治疗期间,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她这话是对楚湘说的,“你,可暂居谷口竹棚,不得随意入内。”
楚湘虽万分不舍,但为了裴清能痊愈,只能咬牙应下:“是,一切但凭神医吩咐!”
柳引不再理会她,转向裴清,开始详细交代一些初步的禁忌和需要准备的事项。
她的声音在药香弥漫的竹屋里平稳地回荡,而裴清,则低眉顺目地听着,扮演着一个乖顺的病人角色,内心却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凿开这座看似坚固无比的“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