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怜盘膝坐在简陋的床榻上,双目紧闭,眉心微蹙。
内力在受损的经脉中艰难运转,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引水,每前进一分都伴随着针刺般的痛楚与滞涩。
“缠绵”之毒虽因昨夜的宣泄而暂时缓解了最猛烈的焚身之苦,但余毒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丹田,不断侵蚀着她的根基。
她需要时间,还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来疗伤和逼毒。
教中叛徒与外部强敌必然还在四处搜捕她,眼下这个意外闯入的囚笼,反而成了危险的安全之所。
她的感知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时刻关注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那个沉默的男子。
他大多数时候,都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离床榻最远的椅子上,面向那扇被封死的窗户,一动不动。仿佛那不是一扇被封死的窗,而是通往某个遥远世界的唯一通道。
每隔一段时间,“蚀心”药效便会如同潮水般涌上。
殷雪怜能清晰地听到他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看到他搁在膝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身体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
每当这时,殷雪怜便会悄然睁开一丝眼缝,冷静地观察。
她发现,他似乎在用极大的意志力对抗着药物的影响。
那些失控的反应往往持续不久,便会被他强行压下,重新恢复那副冰冷疏离的模样,只是眼底会残留一丝未能褪尽的迷离与水光,额角的碎发会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平添几分脆弱的艳色。
这种极致的克制与偶尔的失控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张力,让殷雪怜无法简单地将他归类为被药物完全控制的玩物。
系统:‘宿主,这‘望夫石’,啊不,‘望妻石’,啊不,应该是‘望窗石’的造型凹得不错,脆弱感十足。殷雪怜偷偷打量你好几次了。’
裴清无语:‘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变傻了。至于殷雪怜,让她疑惑,让她琢磨,种子才能生根。’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是机关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墙壁下方一个仅能容托盘通过的狭小暗格“咔哒”一声滑开。
一份简单的饭食被推了进来——一碗寡淡的米粥,一碟看不出原色的酱菜。
送饭的人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往里看一眼,暗格迅速合拢,脚步声随之远去。整个过程机械、冰冷,不带丝毫人气,充分体现了此地管理的本质。
过了一会,裴清终于动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暗格前,端起那份饭食,又慢步走回桌边坐下。
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温热的米粥,舀起一小勺,递到唇边,却只是沾了沾,便放下了。对着那碟酱菜,他更是连碰都没碰一下。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两三口粥水,他便将勺子搁下,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扇窗户,仿佛完成了某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殷雪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那几乎没动过的饭食,又看看裴清那副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漠然侧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自己也饥肠辘辘,重伤之下,体力消耗巨大,急需食物补充。那点粥水,连塞牙缝都不够。
“你就吃这么点?”殷雪怜开口,声音因运功而略带沙哑。
裴清像是没听见,毫无反应。
殷雪怜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撑着身子,有些吃力地挪到桌边。
她毫不客气地伸手,将裴清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粥和那碟酱菜拉到自己面前。
“既然你不吃,就别浪费。”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甚至有些蛮横。身处险境,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容不得她讲究。
她端起碗,几口便将那点温吞的粥水喝尽,又就着酱菜,勉强压下腹中的饥饿感。动作间,牵扯到伤口,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哼都未哼一声。
裴清对于她抢夺食物的行为,依旧没有任何表示,连眼神都未曾偏移一分,仿佛她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这种彻底的漠视,让殷雪怜在填饱肚子的同时,心头那股怪异感越发强烈。
她放下空碗,目光再次落到裴清身上,带着审视。
“你中的是‘蚀心’。”她用的是陈述句。那药物残留的气息,以及他昨夜那反常的状态,让她做出了判断。“能用这种药控制人的,在锦阳城,除了林素月女人,我想不出第二个。”
她紧紧盯着裴清,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果然,在听到“林素月”三个字时,裴清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未能逃过殷雪怜的眼睛。
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似乎也更沉凝了几分。
殷雪怜心中了然。看来没猜错。
“你是醉仙楼的男人。这里应该就是醉仙楼的密牢。”她继续推测,语气笃定。
她回想起昨夜潜入时感受到的守卫森严和那股奢靡颓废的气息,与醉仙楼的传闻完全吻合。
“你倒是沉得住气。”殷雪怜看着他这副雷打不动的冷漠样子,忍不住刺了一句,“被关在这种地方,身中这种药物,还能摆出这副清高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这里清修的。”
裴清终于缓缓转过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将目光落在了殷雪怜脸上。
那眼神,依旧如同寒潭深水,冰冷,平静,但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讥诮。
“不然呢?”他开口,声音清冽,却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摇尾乞怜,期盼哪位恩客大发善心?”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有用吗?”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沉重的石头,砸在殷雪怜心上。
她一时语塞。
是啊,有用吗?在这种地方,面对林素月那种女人,除了让自己死得更快更难看,任何激烈的情绪和反抗,恐怕都毫无意义。
他这副看似认命的冷漠,或许,才是在这种环境下,一种扭曲的自我保护?
殷雪怜发现,自己越是观察,越是试图理解,就越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像一团迷雾。看似透明,实则深不见底。
她不再试图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至少现在不行。
她重新挪回床榻边,继续运功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