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晔从安若温软的怀抱里被拽出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安若近在咫尺的脸颊泛着红晕,自己的脑袋还枕在她手臂上。两人对视一瞬,同时弹开。
“我、我不是故意的……”白晔结结巴巴。
安若低头整理衣襟,声音细若蚊吟:“没、没事……”
李田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笑得促狭:“哟,睡得挺香啊?该起床练功了小子。”
白晔红着脸跳下床,手忙脚乱穿好外衣。
安若也起身,小声说:“我去准备早饭。”
走出房间时,李田拍拍白晔肩膀,挤眉弄眼:“可以啊小子。”
“李叔你别胡说!”白晔耳根更红了。
练武场在郑府东侧,青石板铺就,宽阔平整。
辛云半躺在藤椅上,身上缠着绷带,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顾新坐在旁边石凳上,慢悠悠摇着纸扇。
“来了?”顾新抬眼笑道。
李田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抿了一口:“郑老前辈呢?”
话音刚落,郑南洪亮的声音就从场边传来:“在这儿!”
只见这位龙榜第十的武器大师大步走来。他今天换了身深褐色劲装,腰间系着条宽皮带,上面挂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皮套,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郑南走到白晔面前,大手按住他肩膀:“小子,昨晚睡得可好?”
“还好……”白晔老实回答。
“那就行。”郑南松开手,退开几步,环视众人,“今天我给这小子上堂课,你们有兴趣也听听。”
李田笑道:“郑叔亲自授课,这机会难得。”
辛云微微点头,顾新收起扇子,表示认真。
郑南转向白晔,神色严肃起来:“白晔,你可知天下兵器有多少种?”
白晔想了想:“剑、刀、枪……还有棍?”
“太浅。”郑南摇头,“今天我给你从头讲。”
他走到兵器架旁,抽出第一把武器。
剑。
郑南手中是一柄三尺青锋,剑身映着晨光。
“百兵之君,轻灵精准。”郑南手腕一抖,剑尖在空中划出三道残影,“剑走轻灵,讲究点、刺、撩、抹。你用的‘发血’是重剑,走的是力大势沉的路子,但剑理相通。”
他看向白晔:“你使剑全凭本能,这很好,但也要懂道理。剑为什么是君?因为它正。出剑要正,心也要正。”
白晔若有所思。
郑南忽然问:“你那招‘剑雨’,是怎么想的?”
白晔老实回答:“就是……想把内力放出去,越多越好。”
“错了。”郑南正色道,“剑气不是泼水。你那天在巨石岭,剑气虽多却散。若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一招就能破你。”
他举起剑:“看好。”
郑南深吸一口气,剑身轻颤。
下一刻,他朝前方空处一剑刺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道凝练如丝的剑气破空而去,飞出十丈远才缓缓消散。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剑气贵精不贵多。”郑南收剑,“你内力深厚,更要学会控制。把十成力凝成一缕,比散成百缕强十倍。”
白晔眼睛亮了:“我好像明白了……”
“光明白没用,得练。”郑南把剑插回架子,“但今天只讲道理,练功往后排。”
枪。
郑南从架上取下一杆长枪,红缨黑杆。
“百兵之王,长兵之祖。”他单手握枪尾,枪尖斜指地面,“枪长一丈二,讲究扎、刺、挞、抨。战场之上,枪是霸主。”
他手腕一抖,枪身如龙摆尾,红缨炸开一团虚影。
“枪有句话:一寸长,一寸强。”郑南道,“但长也有长的弱点——近身难防。所以用枪者必须步法灵活,远近皆能。”
说着,他突然进步前扎。
枪尖如毒蛇吐信,眨眼间刺出三下,每一下都点在虚空同一点上,发出“噗噗噗”三声音爆。
“看见没?快、准、狠。”郑南收枪,“你那天若遇上用枪的好手,他那枪尖在你剑气成型前就能点到你喉咙。”
白晔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李田在旁边插嘴:“郑叔,你这说得小子都不敢用剑了。”
“胡说。”郑南瞪他,“我是让他知道天高地厚。白晔天赋是好,但江湖上藏龙卧虎,不能以为一招鲜就能吃遍天。”
他放下枪,走向下一件兵器。
刀。
郑南提起一把厚背砍刀,刀身宽重,刃口寒光闪闪。
“百兵之胆,刚猛霸道。”他双手握刀,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
动作很慢,但刀锋所过,空气仿佛被切开了两半。
“刀与剑相反。”郑南说,“剑走轻灵,刀走厚重。刀法讲究劈、砍、斩、剁,要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看向白晔:“你见过皓曦那丫头的刀吧?”
白晔点头。
“那就是刀中极品。”郑南道,“刚中带柔,霸道却不失灵动。但那也是刀——刀的本质是狠。出刀就要有斩断一切的决心。”
他忽然问:“如果你用剑,遇上用刀的同境界对手,怎么打?”
白晔想了想:“他势猛,我不能硬接……要游走,找破绽?”
“对了一半。”郑南点头,“刀势一起,很难打断。但刀重,变招慢。你要在他发力间隙切入,攻他必救。记住,打刀客,不能怕,也不能莽。”
白晔认真记下。
棍。
郑南从架上抽出一根齐眉棍,白蜡木制,油光发亮。
“百兵之祖,最朴素的兵器。”他双手持棍中段,轻轻一抖,棍身弯出弧线,“棍无刃,靠的是震、扫、戳、点。看起来简单,练到高深处却最难。”
他忽然转身,一棍横扫。
棍风呼啸,卷起地上尘土形成一个半圆。
“棍的力道是透的。”郑南收棍,“你挡一刀,只是挡刀刃。挡一棍,力道会透过棍身传到手上,震得你虎口发麻。所以对棍,要么卸力,要么硬碰硬用更强内力压回去。”
顾新在旁边轻声道:“郑前辈,我见过一位用棍的高手,他能一棍点在石头上,石头表面不破,内里却碎成粉。”
“那是‘透劲’。”郑南点头,“棍法练到极致,劲力能透物传导。所以别以为棍无刃就好对付——被打中内脏,比挨一刀还惨。”
白晔下意识揉了揉胸口。
郑南笑了:“知道怕就好。江湖上死得最快的,就是不知怕的愣头青。”
戟。
兵器架上没有戟,郑南走到场边,从自己带来的布袋里抽出一件。
这是一柄短戟,戟头有月牙刃,寒光森森。
“戟是奇兵。”郑南单手挥了挥,戟刃划出诡异弧线,“结合枪和戈的特点,能刺能勾能割。战场上,戟是用来破甲勾马的。”
他做了一个勾拉的动作:“看见没?这月牙刃不是摆设。你一剑刺来,我戟头一勾就能带偏你的剑,同时前刺。戟法复杂,难练,但练成了极难对付。”
李田凑过来:“郑叔,你还会戟法?”
“略懂。”郑南笑道,“我年轻时什么兵器都摸过。戟这东西,现在用的人少了,但江湖上还有几个老家伙会使。比如北边‘月牙老怪’,一柄戟耍得出神入化。”
他看向白晔:“遇上用戟的,记住两点:一是别被勾住兵器,二是小心他变招。戟法多变,你永远猜不到下一招是刺还是割。”
白晔点头。
郑南放下戟,走向最后一部分。
暗器。
他没有从架上取东西,而是解开腰间皮带,取出几个皮套。
打开第一个,里面是一排飞刀,薄如柳叶。
“暗器,百兵之诡。”郑南捏起一柄飞刀,“这东西不光明正大,但实用。江湖险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摆开架势打。”
他手腕一翻,飞刀消失。
十丈外的木靶上,传来“夺”一声轻响。飞刀正中靶心,只露出刀柄。
“好手法。”辛云忽然开口。他是杀手,最懂暗器。
郑南看他一眼:“你也会?”
“会一些。”辛云道,“但没前辈精妙。”
郑南又取出几个皮套:飞针、铁蒺藜、金钱镖……
“暗器种类多,用法也多。”他一一展示,“有的淬毒,有的带响,有的能拐弯。但万变不离其宗——出其不意。”
他转向白晔:“你内力强,其实很适合练暗器。以气驭物,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不过你现在还早,先把剑练明白。”
白晔好奇地问:“郑伯伯,您最擅长哪种兵器?”
郑南笑了。
他把所有皮套收好,重新系回腰间,然后走到兵器架最中央。
那里挂着一对兵器——不是刀剑,也不是枪棍。
是一对铁尺。
乌沉沉,短而厚,方头无刃,像两根戒尺。
“这个。”郑南取下铁尺,在手里掂了掂,“我练了四十年。”
所有人都愣住了。
铁尺?这算什么兵器?
郑南看出他们的疑惑,笑道:“想不到吧?铁尺非刀非剑,长度不如枪棍,锋利不如刀剑。但它有个好处——”
他双手各持一尺,做了一个格挡的动作。
“它能破所有兵器。”
郑南眼神忽然锐利起来:“刀砍来,我铁尺一架,能卡住刀刃。剑刺来,我铁尺一敲,能震偏剑尖。枪扎来,我铁尺一拨,能带偏枪杆。棍扫来,我铁尺硬接,反震回去。”
他看向白晔:“知道我为什么叫‘武器大师’吗?”
白晔摇头。
“因为我会用所有兵器。”郑南说,“但更因为,我知道所有兵器的弱点。而铁尺,就是专门打弱点的兵器。”
他放下铁尺,走到白晔面前。
“今天给你讲这些,不是让你都学。”郑南认真道,“是让你知道,江湖之大,武功之博。你天赋再好,也不能小看任何人,虽然我擅长的是长枪,但是其他武器也要精通。”
白晔郑重行礼:“晚辈记住了。”
“记住就好。”郑南拍拍他肩膀,“明天开始,我教你控制内力。你那‘剑雨’要是能凝成三五十道实质剑气,龙象境内就够用了。”
李田插嘴:“郑叔,我呢?我也听听?”
“你?”郑南瞪他,“你先把自己心结解了再说。问心境都卡多少年了?”
李田讪笑。
晨光渐亮,武场上众人身影拉长。
安若端着早饭从廊下走来,看见这一幕,轻轻笑了。
白晔转头看见她,也笑了,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江湖,还在前方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