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桦池边的竹林小亭稍作休息后,皓曦看着身旁虽然依旧窘迫,但眼神已不似最初那般惶恐不安的白晔,心中微动。
她沉吟片刻,轻声道:“小白晔,姐姐带你去见一个人。”
白晔抬起头,好奇地问:“见谁呀,皓曦姐姐?”
“是我的母妃,许贵妃。”皓曦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白晔虽然不太明白皇宫里复杂的称谓关系,但“母妃”两个字他还是懂的,知道那是皓曦姐姐的母亲。
他立刻有些紧张起来,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啊?去见……去见贵妃娘娘?我……我这样可以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更加慌乱了。
皓曦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既好笑又心疼,安抚道:“无妨,母妃她……性子温和,不会为难你的。而且,你这样反而更安全些。”
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在她面前,需更加谨言慎行些。”
话虽如此,白晔心里还是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见长辈对他来说本就是一件充满压力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去见一位皇宫里的贵妃娘娘。
梦溪在前引路,一行人离开了西苑,向着后宫深处更为幽静华丽的区域行去。越往里走,宫殿愈发精致,巡逻的侍卫和来往的宫人也愈发肃穆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静而威严的气息。
最终,他们在一座名为“锦瑟宫”的宫殿前停下。
与曦华宫的清雅不同,锦瑟宫更显富丽堂皇,宫门前的装饰也更繁复一些。
通传之后,皓曦牵着紧张得同手同脚的白晔,缓步走了进去。
殿内熏着淡淡的、宁神静气的檀香,摆设典雅而贵重,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品味。一位身着藕荷色宫装、云鬓微松、插着简单珠钗的华美妇人,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册。
她看起来年纪不过三十许,眉眼间与皓曦有五六分相似,却比皓曦多了几分温婉柔美和岁月沉淀的雍容气度,正是皓曦的生母,许贵妃。
见到皓曦进来,许贵妃放下书卷,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曦儿来了。”
她的声音柔和悦耳,如同春风拂过琴弦。
“女儿给母妃请安。”皓曦松开白晔的手,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快起来。”许贵妃笑着招手,目光随即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皓曦身后,那个一直努力缩小存在感、低垂着头、穿着宫女服饰的“小宫女”身上。
只一眼,许贵妃那温柔含笑的眼眸中,便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她久居深宫,见过的人不知凡几,眼光何等毒辣。眼前这“宫女”,身量虽纤细,骨架却比寻常少女略显挺拔;低垂的脖颈线条虽优美,但那隐隐透出的喉结轮廓却难以完全掩饰;尤其是那份混杂着紧张、羞窘和一丝属于男孩的倔强气息,绝非闺阁女子所有。
这分明是个男孩子!而且年纪似乎比曦儿还要小上不少。
许贵妃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但脸上那温柔得体的笑容却未曾改变分毫。
她并未点破,只是用依旧柔和的目光看着白晔,对皓曦笑道:“曦儿,你身边这孩子瞧着面生得很,是新来的宫女吗?怎地如此害羞,一直低着头?”
皓曦心中微微一紧,知道母妃定然是看出来了。
她维持着平静,侧身对白晔轻声道:“小白……叶,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请安。”
白晔听到点名,浑身一僵,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慌忙上前一步,学着刚才皓曦的样子,笨拙地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宫礼,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颤音:“奴婢……奴婢白叶,参见贵妃娘娘。”
他紧张得连临时取的假名都差点说错。
许贵妃看着他这笨拙慌张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尤其是那行礼时明显不同于女子的姿态,心中更是笃定。
她眼中笑意更深,却并无丝毫责怪之意,反而愈发温和地说道:“好孩子,不必多礼,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白晔求助般地看向皓曦,见皓曦微微点头,他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但眼睛还是不敢直视许贵妃,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抖着,白皙的脸颊因为紧张和羞耻染着明显的红晕,薄粉几乎都要盖不住了。
许贵妃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这孩子生得确实极好,眉目如画,五官精致,若非早知道是男孩,乍一看还真会以为是哪个绝色佳人。
只是那眉宇间尚未完全长开的英气,和眼神里那抹纯净又带着点野性的光芒,是脂粉难以完全掩盖的。
“真是个标致的孩子。”许贵妃由衷地赞了一句,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在夸奖一个容貌出众的小宫女。
她转而看向皓曦,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深意:“曦儿,你向来不喜旁人过分亲近,身边伺候的人也多是稳重寡言的。今日怎么带了这么个……嗯……活泼的小丫头在身边?”
她刻意在“活泼”二字上微微停顿,目光意味深长。
皓曦听出了母妃的弦外之音,知道她已经看穿,并且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她沉吟了一下,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回母妃,白叶她……身世有些可怜,女儿见她伶俐,便留在身边做个伴,今日带她出来走走。”
“哦?身世可怜?”许贵妃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依旧温和,“能让你这冷性子都起了怜惜之心,想必是真的很不容易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白晔身上,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慈爱和关切,“孩子,你家里还有何人?怎么进的宫?”
白晔被问得一愣,他心思单纯,不太会说谎,下意识地就按照之前和曹爷爷、李田大哥商量好的、对外的一套说辞,老实回答道:“回娘娘,我……奴婢家里没人了,是跟着曹爷爷长大的,后来……后来走散了,是皓曦姐姐……是殿下收留了我。”
他说到“家里没人”和“走散了”时,眼神黯淡了一下,那真实的失落感倒不似作伪。
许贵妃是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这少年心思纯净,不擅作伪,这番话大抵是真,但肯定也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
那个“曹爷爷”绝非普通人,能教养出如此气质和根骨的孩子。
她不再追问白晔的身世,转而将话题引开,问了些“在宫里可还习惯?”“曦儿有没有欺负你?”之类的家常话,语气始终温柔可亲,让原本紧张万分的白晔渐渐放松了下来,虽然回答依旧简短笨拙,但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吓得快要晕过去了。
许贵妃一边和白晔说着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自己的女儿。
她发现,皓曦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在那个叫“白叶”的少年身上,那眼神……是她从未在女儿眼中看到过的。
不再是平日里的清冷疏离,也不是对下属的威严,而是一种……混合着关切、维护、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纵容?
尤其是当那少年因为紧张回答错话或者动作笨拙时,皓曦眼中闪过的不是不耐,而是一种近乎于“有趣”和“包容”的笑意。
这太不寻常了!
许贵妃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皓曦天赋异禀,心高气傲,加之皇室身份,对旁人向来是冷淡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莫说是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就是对她那些皇弟皇妹,也少有如此明显的维护和亲近之意。
她何曾见过女儿如此有耐心地带着一个人,甚至默许对方以这样一种荒唐的装扮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个叫白晔(她心中已默认了这个名字)的少年,究竟有什么魔力?仅仅是因为他生得好看?心思单纯?恐怕没那么简单。
许贵妃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她依旧温和地与两人说着话,赏了些精致的点心给白晔,又嘱咐皓曦要好生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
在锦瑟宫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皓曦便起身告辞,带着如释重负的白晔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尤其是皓曦自然而然地再次牵起那少年手的动作,许贵妃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眼中闪烁着复杂而深邃的光芒。
“曦儿啊曦儿……你这次,可是给母妃带来了一个不小的惊喜呢。”
她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男孩……绝不简单。看来,这平静的皇宫,或许要因为他的到来,掀起一些波澜了。”
她对白晔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女儿未来命运的隐约预感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