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大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后,方才渐渐平息。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野人被乱枪刺死在山壁之下,整个城墙前方的谷地已然化作一片修罗场。
尸体层层叠叠,几无下脚之处,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将土地浸染得一片泥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久久不散。
守军士兵们拖着疲惫不堪、满是伤痕的身体,开始默默地清理战场,收敛同袍的遗体,将野人的尸体堆叠起来准备焚烧。没有人欢呼胜利,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与失去战友的悲恸。
这一战,火家虽然凭借兵力优势和最后的决死反击,以及李田三人的关键介入守住了哨站,但自身伤亡也极其惨重,初步清点,战死和重伤者超过千人,可谓伤筋动骨。
余火盛拄着那柄沾满血污和碎肉的玄铁重剑,大口喘息着,他身上的铠甲多处破损,肩膀和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刚毅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沉痛。
他看着眼前这片惨烈的景象,虎目之中闪过一丝哀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坚毅。
这就是巨石岭,这就是他们余家人世代需要面对的残酷。
李田、辛云和顾新身上也难免沾上了血迹,虽然他们实力高强,但在那种规模的混战中,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李田的青衫下摆被撕裂,顾新的白衣袖口染上了一抹暗红,辛云的匕首更是饮饱了鲜血。三人气息都略有浮动,显然消耗不小。
余树几乎是被两名亲卫搀扶下来的,他失血不少,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倔强,死死盯着同样从战场另一边下来的余木心。
余木心的情况看起来就好得多,他虽然也一身血污,但气息相对平稳,身上似乎只有几处轻微的划伤。
他注意到余树的目光,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略显浮夸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如今这尸山血海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回到哨站内,众人第一时间进行了清洗和包扎。
火家储备的伤药和医师全部动用起来,尽力救治伤员。
整个哨站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悲壮氛围之中。
当晚,余火盛强撑着伤势和疲惫,再次设宴。
这次的宴会,气氛与昨日的接风宴截然不同。
没有了喧闹与豪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与肃穆。
宴席上的菜肴依旧丰盛,但众人显然都没有太多胃口。
余火盛端起一杯酒,缓缓站起身,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激动而有些沙哑:
“这第一杯酒,”他将酒缓缓洒在地上,“敬我火家今日战死的儿郎!他们是巨石岭的脊梁,是我余家的英魂!”
所有人都沉默着,跟着他将第一杯酒洒在地上。
余火盛又倒满第二杯,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是在李田、辛云、顾新身上停留良久,眼神充满了真挚的感激:“这第二杯酒,敬李田兄弟、辛云兄弟、顾新兄弟!若非三位在危急关头仗义出手,力挽狂澜,我火家今日之损失,恐怕远不止于此!此恩此情,我余火盛,我火家上下,铭记于心!请满饮此杯!”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李田代表三人起身,举杯道:“余家主言重了。同舟共济,分所应当。敬家主,敬火家英豪!”三人也将杯中酒饮尽。
余火盛再次倒满酒,目光转向余树和余木心,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这第三杯,敬树儿和木心侄子。今日战场上,你们都奋勇杀敌,没有堕了我余家的威风!树儿勇猛直前,负伤不退,是好样的!木心侄子剑法精妙,也在关键时刻助力良多,叔父都看在眼里。”
余树听到夸奖,尤其是和余木心一起被夸,虽然身上伤口还疼,但还是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有些得意地瞥了余木心一眼,仿佛在说:“看吧,盛叔知道谁才是真正出力的!”
余木心则是谦逊地低下头,语气恭顺:“盛叔过奖了。侄儿修为浅薄,未能像堂哥那般冲锋陷阵,只是尽了点绵薄之力,实在惭愧。”他这话听起来谦虚,但细品之下,似乎又暗指余树有勇无谋,只知道蛮干。
余树一听,火气又有点上来,哼了一声,但碍于场合,没有发作。
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针锋相对,即使在经历了如此血战之后,依然清晰可感。
余树是明晃晃的不爽和较劲,而余木心则将其隐藏在谦逊和笑容之下,更显得城府深沉。
宴会就在这种略显沉闷和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着。众人大多浅尝辄止,更多的是在讨论今日战事的蹊跷。
“盛叔,今日这野人来得实在太反常了。”余树忍不住开口,“一千多人集结强攻,这根本不是他们平时的作风!而且像是完全不怕死一样。”
余火盛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确实古怪。以往野人骚扰,多以小队劫掠为主,最多不过两三百人规模的冲突。如此大规模的、不计伤亡的正面强攻,近几十年来都未曾有过。而且……他们似乎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攻破我们火家哨站来的。”
李田沉吟道:“会不会是野人内部出现了什么变故?比如诞生了更具权威和统治力的首领,或者……受到了某种外力的驱使或刺激?”
顾新轻轻摇着已经清洗干净的羽扇,缓声道:“亦或者,有人希望看到火家……或者说,看到西线防线,出现巨大的损耗甚至崩溃?”
他这话声音不高,却让在场几人心头都是一凛。
余火盛眼神锐利地扫过余木心,余木心则是一脸“惊讶”和“无辜”,连忙道:“顾兄何出此言?我余家四脉同气连枝,共御外敌,怎会有人希望防线崩溃?这……这不可能。”
但他那微微闪烁的眼神和一瞬间的停顿,却难以完全掩饰。
宴会接近尾声时,余木心起身,对着余火盛恭敬行礼:“盛叔,今日大战方歇,哨站百废待兴,侄儿就不多叨扰了。我明日便启程返回木家区域,将西线这边的情况详细禀报父亲,也请父亲在王爷面前多多陈情,争取更多的支援。”
余火盛点了点头:“也好。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多谢他的关心。”
余木心笑了笑,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李田等人,最后落在余树身上,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堂哥,你伤势不轻,好生休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他特意在“很快”二字上加重了少许语气。
余树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不耐地摆了摆手:“知道了,慢走不送!”
余木心也不介意,对着众人再次拱手,便转身离去。
他离开的背影,在灯火映照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带着某种算计与谋划。
宴会散去,众人各自回房。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许多人的心中,却因为白日惨烈的战斗、野人反常的举动以及余木心那意味深长的话语,而笼罩上了一层更深的不安。
这巨石岭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了。
余木心那句“过两天还会来”,像是一根刺,扎在了某些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