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的火光摇曳着,发出毕剥毕剥的声响,勉强维持着这间破旧石屋内仅存的温度。
夏亚·克里维斯坐在那张有些摇晃的木椅子上,手里捧着那个还有些烫手的烤土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种感觉很奇怪。
非常奇怪。
当他闭上眼睛,去回溯这具身体——也就是幼年“夏亚”的记忆时,一切都清晰得可怕。
那是这具身体从小到大在贫民窟摸爬滚打、在饥寒交迫中求生的点点滴滴。
每一个画面,每一种痛楚,甚至连那时候饿肚子时胃酸翻涌的感觉,都真实得仿佛刚刚发生过。
但与此同时,关于“白韶”的记忆,关于那个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吐槽剧情、最后猝死的现代青年的记忆,也同样清晰无比。
两份记忆,就像是两条原本平行的河流,在这个名为“穿越”的节点上,诡异而完美地汇聚在了一起。
“这算什么?”
夏亚在心中喃喃自语。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我是拥有了白韶记忆的土着夏亚?还是夺舍了夏亚躯壳的游魂白韶?但好像都不太对,但我又无法理解这种感觉……”
这种足以让普通人陷入精神分裂的哲学问题,让夏亚一时之间感到有些错乱。
那种时空交错的眩晕感,让他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不过。
这种迷茫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呼……”
夏亚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那是还没完全消化的寒意。
“算了,这种事情想破头也没用。”
他咬了一口手中的烤土豆,软糯香甜的口感瞬间充盈了口腔。
“管我自己是谁呢。”
夏亚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反正我现在就是夏亚。我也绝对不会否认自己曾经是白韶。”
“因为我现在做了我想做的事,无论是为了拯救世界,还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那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既然都是为了自己,那么……我就绝对不会后悔。”
想通了这一点,夏亚身上那种违和感消散了不少。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
此时此刻。
幼年版的丝塔西娅正坐在床边,双手抱着膝盖,那一双银灰色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夏亚。
看着夏亚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突然释然的奇怪表情,小丝塔西娅忍不住歪了歪头。
“你怎么了?”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这个年纪特有的软糯,还没有后来那种强装出来的威严。
“没事的。”
夏亚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让小孩子安心的笑容。
“总感觉……”
丝塔西娅并没有被糊弄过去,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总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好像……突然变聪明了?”
“有吗?”
夏亚摸了摸自己的脸,打了个哈哈:
“应该还好吧?可能是因为太冷了,脑子被冻清醒了。”
“……好吧。”
丝塔西娅盯着他看了几秒,虽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既然夏亚说没事,她也就乖巧地不再追问。
夏亚转过头,看向石屋墙壁上那个唯一可以看得到外面的缝隙。
那是石块垒砌时留下的透气孔,此刻却成了窥探世界的窗口。
“嘶……”
透过那个细小的缝隙,夏亚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白。
惨白一片。
外面正下着很大的暴风雪。
不,用“很大”来形容都已经算是保守了。
那简直就是一场白色的灾难。
狂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在天地间疯狂肆虐,视线所及之处,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那种雪量,大得离谱。
感觉再这么下个一两个小时,明天早上只要一推开门,大概就会被积雪给埋得严严实实,甚至可能连门都推不开。
“这可是南方啊……”
夏亚在心里疯狂吐槽。
“按照地理设定,南方虽然冬天会冷,但也绝对不至于下这种堪比极地的暴风雪吧?”
“这有一种不是身处南方大陆,而是直接穿越到了南极大陆的既视感。”
很难想象,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到底有什么生物能在外面活得下去。
然而。
对于这种反常的天气,屋内的另一位主人——小丝塔西娅,却似乎并不以为意。
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抱怨,仿佛这是一件很寻常、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
“早点睡哦。”
丝塔西娅从床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只洗得发白、甚至还有几个补丁的白色长筒袜。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袜子挂在了自己的床头。
然后想了想,又拿出一只,挂在了夏亚的床头。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拍了拍手,像只怕冷的小猫一样,迅速钻进了那床并不厚实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夏亚。
“晚安,夏亚。”
“……晚安。”
夏亚看着那两只在微风中轻轻晃荡的补丁袜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温情。
他大概明白了。
这孩子……从小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
哪怕生活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哪怕外面是能够冻死人的暴风雪,她依然在心里保留着那一角落的纯真与期盼。
她相信美好。
相信即使在这样的夜晚,也会有奇迹发生。
夏亚啃了一口烤土豆,目光再次投向那处透风的缝隙。
“病灶……”
他在心里盘算着。
“这个异常的暴风雪,应该就是‘圣诞候症群’这个诅咒在这个记忆世界里的具象化表现了。”
“只要解决掉这个异常源头……”
就在夏亚思考对策的时候。
哒、哒、哒……
一阵沉闷且杂乱的声音,突然穿透了风雪的呼啸声,传进了夏亚的耳朵里。
那是马蹄声。
而且是那种极其沉重、似乎背负着重物、踩在厚厚积雪上的声音。
“嗯?”
夏亚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在这种鬼天气里,居然还有人在外面赶路?
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个人,是一队人马。
“妈的!该死的老天爷!”
紧接着。
一声粗鲁、暴躁、充满了戾气的叫骂声,清晰地从门外传了进来。
“这破马居然冻死了!动啊!给老子动啊!!”
砰!砰!
那是重物踢打肉体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在愤怒地踢踹着那匹已经力竭冻死的马。
“老大,别踢了,马已经没气了。”
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避雪,不然咱们兄弟几个都得交代在这儿。”
“废话!老子不知道吗?!”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声音咆哮着:
“这鬼地方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等等,前面好像有个屋子?”
脚步声开始靠近。
那是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砰!砰!砰!
原本就有些摇晃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拍打着,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有人吗?!”
粗犷的吼声传来:
“里面有人吗?!快给老子开门!!”
夏亚放下了手中的烤土豆。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冷如铁。
“总感觉……这群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啊。”
虽然不能确定这群家伙是不是导致丝塔西娅心理阴影的“病灶”,但从他们的言行举止来看——踢打死马、满嘴脏话、暴力拍门。
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
夏亚眯起眼睛分析道:
“如果按正常逻辑来说,他们应该也只是一群理论上的‘正常人’。”
“不可能和青铜种那种高维度的存在扯上关系。”
只要是人。
那就好办。
夏亚没有立刻回应。
他转过身,迈着无声的步子,走向了房间阴暗的角落。
在那里,放着一把用来劈柴的柴刀。
刀刃有些生锈,手柄上也缠满了粗糙的麻绳。
但对于现在的夏亚来说,这就足够了。
他伸出那双稚嫩的小手,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虽然身体是孩子的,但那握刀的姿势、发力的技巧、以及那种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却是属于“剑圣”的。
砰!砰!砰!
外面的拍门声越来越大,甚至变成了踹门声。
“有人吗?!有人吗?!死了吗?!”
那种急躁与暴力,隔着门板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妈的!别喊了!”
外面传来那个大汉的声音:
“就算有人估计也是不想开!你们躲开点,我来!”
“老子要把这破门给踹烂!!”
听到这句话。
夏亚很清楚,他们要暴力破门了。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和青梅居住的这个地方,离最近的村落其实还是有一些距离的。
这里算是在一个小山坡上面,背后靠着一个小森林,位置相对偏僻。
这群家伙在暴风雪里迷了路,想要找最近的避难所,自己这栋矗立在路边的石屋,确实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
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夏亚……?”
床上的被窝动了动。
丝塔西娅被这巨大的噪音吵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有些迷茫和害怕地探出头来,看着站在阴影里的夏亚:
“怎么了……?外面是谁?”
夏亚回过头。
他脸上的冰冷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只属于她的温柔笑容。
“没关系的。”
夏亚轻声说道,声音平稳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安心。
“只是一些……迷路的客人而已。”
他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地将丝塔西娅探出来的脑袋按回了枕头上。
“你好好休息就是了。外面的风雪很大,别着凉了。”
“可是……”
丝塔西娅还想说什么,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那是夏亚在刚才的安抚中,悄悄注入的一丝精神暗示。
“睡吧。”
夏亚缓缓地将被子拉高,盖住了丝塔西娅的脸,只露出口鼻呼吸。
“很快……就好了。”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
丝塔西娅本来就累了很久,在那种温暖与安心的包围下,她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很快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确认她睡着后。
夏亚直起身子。
他看了一眼那扇即将被踹开的木门。
“想破门?”
夏亚冷笑一声。
“我的门,可不是给你们这种垃圾踹的。”
如果让他们把门踹开,冷风就会灌进来,房间里的温度会瞬间下降。
而且,那种暴力的画面,不应该让还在做着美梦的丝塔西娅看到。
于是。
夏亚做出了决定。
他提着柴刀,快步走到门口。
就在门外那个大汉后退几步、蓄力准备飞起一脚踹过来的那一瞬间。
咔嚓。
夏亚主动拉开了门栓。
然后,猛地一把拉开了房门!
呼——!
狂暴的风雪瞬间想要涌入,但被夏亚那小小的身躯挡了一下。
他没有丝毫停留,直接一步跨出了门槛。
然后,反手一推。
砰!
房门在他的身后重重关上。
将所有的寒冷、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暴力,都隔绝在了那个温暖的小屋之外。
风雪中。
夏亚·克里维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里提着一把生锈的柴刀。
独自一人,站在了那群凶神恶煞的成年壮汉面前。
门外。
那个正准备踹门的大汉,因为门突然打开而踢了个空,差点闪了腰,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
那群人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只到他们腰部高的小鬼,看着他那单薄的衣衫,以及那把和他的体型完全不符的柴刀。
一时之间,竟然没人说话。
夏亚抬起头。
漫天的风雪吹乱了他的头发,却遮不住他那双平静得令人胆寒的眼睛。
他看着这群明显不是善类的家伙,语气平淡,就像是在问候邻居:
“有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