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碎的窗棂，斑驳地洒在略显凌乱的房间内。
空气中还残留着尚未完全散去的魔力湍流，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原本那个被漆黑魔力包裹、散发着令人窒息压迫感的“伪·魔法公爵”，此刻正如同烈日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
暗紫色的魔力回路在空气中崩解成细碎的光点，那身华丽得过分、甚至带着几分反派恶趣味的黑色礼服也随之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夏亚·克里维斯原本那副略显单薄，却挺拔如松的身姿。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刚才那股装腔作势的疲惫感一同排出体外。
“呼……演反派还真是个体力活。”
夏亚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刚才为了维持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冷酷表情，他的脸颊都快抽筋了。
“辛苦了哦——『坏、爸、爸』大人？”
一道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夏亚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副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尴尬的红晕。
“……喂，妈。”夏亚转过头，无奈地看着正坐在高脚椅上晃荡着双腿的魔女，“真没必要再说第二遍吧，能不能不要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称呼？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此时的她，正毫无身为传说级魔女的威严，双手捧着一个比她脸还要大上一圈的菠萝包，像只屯粮的小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
“唔？有什么关系嘛。”
夏娜咽下口中松软的面包，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嘴角沾着的糖霜，紫宝石般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刚才你那副样子，可是相当有威慑力呢。『你在教我做事？』
——呜哇，那种台词，如果是普通的小姑娘听到了，大概会吓得直接哭出来吧？
也就是我这种见过大世面的母亲，才能透过你那层厚厚的反派滤镜，看到里面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呢。”
“才没有瑟瑟发抖！”
夏亚忍不住反驳，但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
毕竟，刚才那个为了震慑黑袍人而火力全开的状态，确实羞耻度爆表。
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自己原本的冒险者风衣，试图找回一点身为“南之剑圣”的尊严。
“我又不是真的反派……”他小声嘀咕着，“那只是为了套话和掌握主动权必要的伪装罢了。”
“是是是，我的好儿子说什么都对。”
夏娜敷衍地摆了摆手，又咬了一大口菠萝包，酥皮碎屑扑簌簌地掉落在她黑色的哥特裙摆上。
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但下一秒，她的眼神微微沉淀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稍微正经了一些。
“不过……”
夏娜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紫色的眼眸直视着夏亚。
“没想到你会那么果断。”
夏娜指的，正是那个所谓的什么副会长。
听到这话，夏亚整理衣领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眼神中刚才的尴尬与羞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那家伙原本就想杀我。”
夏亚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自然。
“那个黑袍人，还有那个卡斯塔尔……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走出这个局。
那种针对灵魂的恶意，我可是感觉得一清二楚。”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而且，那东西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
让他继续存在下去，只会是个祸害。”
说到这里，夏亚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仅仅是他。
那个卡斯塔尔背后的势力，甚至是他那个身为公爵的父亲……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亚转过身，看向夏娜，语气斩钉截铁：
“到时候，我会把他们这两父子，整整齐齐地一起送下地狱。”
这不是大话，也不是为了在“母亲”面前逞强。
对于熟知游戏剧情的夏亚来说，斩草除根是生存的基本法则。
既然对方已经亮出了獠牙，那他就没理由再留着对方过年。
夏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夏亚露出这样的眼神。
但每一次，都会让她感到些许惊讶，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倒也是呢。”
夏娜轻轻点了点头，嘴角重新挂上了那一抹慵懒的笑意。
她似乎对夏亚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可以说，这种杀伐果断的性格才更符合魔女的审美，虽然她也本身意义上算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魔女就是了。
“既然是敌人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只要别弄脏了衣服就好，洗起来很麻烦的。”
说着，她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中的菠萝包，仿佛那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那么——”
夏娜三两口解决了剩下的面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意犹未尽地问道：
“晚上呢？你还要去赴约吗？”
“嗯。”
夏亚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肯定得去的。毕竟……有些事情必须当面确认一下。而且，如果不去的话，反而会显得我很心虚。”
“一直都在做正事呢，你这孩子。”
夏娜用一种仿佛看着为了工作而不得不加班的社畜般的怜悯眼神看着他，甚至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夏亚嘴角抽搐了一下。
“做正事不是很正常吗？不如说，我本来就一直都在做正事吧！我可是南之剑圣，是拯救世界的英雄预备役，又不是什么街头混混。”
“哎——？这可不一定哦。”
夏娜耸了耸肩，那一脸“我懂的，你不用解释”的表情让夏亚更加抓狂。
“虽然现在的你看起来确实挺像那么回事的，但你那位可爱的青梅竹马——那个叫丝塔西娅的小姑娘，可是跟我说过不少你的『光辉历史』哟。”
夏娜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模仿着丝塔西娅那种清冷又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那家伙以前真的很恶劣呢，整天除了赌马就是睡觉，借钱不还，还总是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看人……简直就是个人渣。』——她是这么说的。”
“噗——！”
夏亚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不，是万箭穿心。
“那是……那是当时！而且绝对没有色眯眯的看着别人！人的诱惑当时对我来说是没有马大的！”
“……为什么你感觉你这么说话很骄傲的样子啊？！”
夏亚涨红了脸，试图为自己辩解。
“人是可以改变的！现在的我已经脱胎换骨了！真的！”
他在心中疯狂地咆哮着：
毕竟那个也不是我呀！
我自己又不是原主！
至于赌马……那个，咳咳，那是被原主残存的意识影响了！没错！绝对不是因为我自己也想去赌一把！绝对不是！
看着夏亚那副百口莫辩、只能无能狂怒的样子，夏娜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跳下高脚椅，走到夏亚面前，踮起脚尖，像个慈祥的老母亲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啦好啦，我知道现在的夏亚是个好孩子。不过，作为母亲，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夏娜凑近了一些，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夏亚的脸庞。
“晚上去见那个家伙的时候，小心一点。”
……
与此同时。
托斯尔贝城魔法学院，行政楼最顶层。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校长办公室内却没有点灯。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内堆积如山的古籍和卷轴的轮廓。
在这片静谧的阴影中，一位面容姣好、留着一头柔顺金发的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后。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手里把玩着一根精致的羽毛笔，身上穿着那种吟游诗人常穿的宽松长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游离于世俗之外的艺术气息。
此时，他正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少女。
少女有着一头如月光般清冷的银发，面无表情，红色的眼眸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正是安雅。
“好久不见，安雅小姐。”
校长微笑着开口，声音如同大提琴般醇厚动听。
“又或者……我应该叫你？该隐？”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魔力，让周围的尘埃都停止了舞动。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安雅，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歪了歪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路：
“我见过你吗？”
校长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面对一个总是记不住教训的顽皮孩子。
“你还是一样健忘啊……和以前一样。”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羽毛笔。
“你之前和我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说的也是这句话呢。『我见过你吗？』——简直就像是设定好的台词一样。”
安雅眨了眨眼。
对于对方话语中的熟稔与感慨，她并没有产生任何共鸣。
对她来说，记忆是一种并不怎么需要的东西。除了关于“那个”的重要事项，其他的人和事，都像是过眼云烟。
“很抱歉。”
安雅开口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歉意。
“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没关系。”
校长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种包容的微笑。
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安雅，或者说，习惯了这样的“存在”。
“毕竟对于你来说，时间的流逝或许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那么——”
校长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眼神中透出一丝探究。
“你今晚特意来这里找我，缘由是什么呢？总不会是突然想起来叙旧了吧？”
“我遇到了一个朋友。”
安雅回答得很干脆。
“你的朋友吗？”
校长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词从安雅口中说出来感到十分新奇。
据他所知，这位存在可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在这个世界上能被她称为“朋友”的生物，大概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安雅点了点头，认真地解释道：
“是我妹妹的朋友。所以现在，也是我的朋友了。”
她的逻辑简单而粗暴。
妹妹的朋友 = 好人 = 我的朋友。
这就是安雅的世界观。
“而且，他对我很好。”安雅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啊……”
校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看来他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也对，如果知道你是那个『血魔』，或者是传说中的该隐，普通人大概早就吓跑了吧。”
“他肯定不知道。”校长自问自答般地说道。
然而，安雅却摇了摇头。
“不，他都知道。”
“……？”
校长微微一愣，那张一直保持着从容微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错愕。
“都知道？你是说……他知道你是谁？”
安雅点了点头。
“你的这个朋友是？”
“南之剑圣，夏亚。”
安雅报出了这个名字。
“反正大家应该是都这么称呼他的。”
“夏亚·克里维斯……”
校长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样啊，是那位啊。如果是那个人类四英雄之一，那就怪不得了。”
他笑着靠回椅背，眼中的兴趣愈发浓厚。
“听说他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现在看来，传闻果然不虚。
竟然能和你成为朋友……真是有趣。”
既然话题打开了，校长便顺势抛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那么，安雅小姐。作为交换，能不能告诉我，下一次莉莉丝苏醒是什么时候呢？”
他的语气虽然轻松，但眼神却死死地锁定了安雅的脸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安雅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回答得干脆利落。
“而且，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果然啊……”
校长苦笑着叹了口气，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他并没有纠缠，而是话锋一转：
“说起来，那位南之剑圣……既然他知道了你的身份，那他知道关于莉莉丝，以及『黑泥』的那些事情了吗？”
这才是重点。 “黑泥”的存在，涉及到这个世界最深层的秘密，也是原初神教那帮疯子正在折腾的东西。
“黑泥的事情吗？”
安雅歪了歪头，一脸迷茫。
“那是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啊。”校长松了口气，只要那个麻烦的剑圣还没有卷入黑泥的事件太深就好。
紧接着，安雅继续说道：“莉莉丝的事情他知道了。”
“哦？”
“而且，他很感兴趣。”
校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感兴趣？对那位吸血鬼始祖感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难道那位剑圣想要讨伐莉莉丝？还是想要利用莉莉丝的力量？
“而且他还说了……”安雅面无表情地继续爆料。
“说了什么？”校长身体前倾，神情紧张，“是要阻止莉莉丝的复苏吗？还是……”
“他说了，能不能让他认识一下莉莉丝。”
安雅用那毫无起伏的声线，转述着当时夏亚那充满热切的话语：
“然后让莉莉丝把『初拥』给他。”
“初拥？”
校长愣住了。这是要变成吸血鬼？为了追求力量？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人类的寿命有限……
然而，安雅的下一句话，直接让这位见多识广、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神秘校长破防了。
“他说，他想认莉莉丝当妈妈。”
死一般的寂静。
校长维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变成了呆滞，然后逐渐扭曲成一种仿佛听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或者“巨龙开始吃素”般的荒谬神情。
足足过了三秒钟。
这位风度翩翩的吟游诗人、魔法学院的掌舵人，嘴角剧烈地抽搐着，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充满了怀疑人生的单音节：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