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消失了。
连同地上的血迹、打斗的痕迹，甚至是那辆破旧马车上原本沾染的污秽，统统被那场诡异的暴风雪“消化”殆尽。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厮杀根本就不存在。
夏亚·克里维斯站在风雪中，缓缓仰起头，看向那片灰蒙蒙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天空。
他伸出一只稚嫩的小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冰凉，轻盈。
在触碰到掌心温热皮肤的一瞬间，雪花便融化成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
夏亚微微皱眉，感受着那滴水珠的触感。
“并没有被吞噬。”
他在心中冷静地分析道。
“这种雪，对我的身体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或者更准确地说……对于‘活着’的人类，它似乎只是普通的自然现象。”
“它似乎只对‘死人’，或者说是失去了生命体征的有机物质，才会产生那种恐怖的分解与消化效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白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感觉并不像是魔法。”
夏亚甩掉手上的水珠。作为拥有【魔法精通】的人，他对魔力的流动很敏感。
但这漫天的风雪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工雕琢痕迹，反而透着一种古老、混沌、且无法理解的规则感。
“唯一的提示，大概就是那本书里提到的——‘青铜时代的残响’。”
夏亚咀嚼着这个词。
又是青铜。
“和所谓的‘青铜种’有关系吗？可是，又为什么会说是‘青铜时代’呢？”
“难道说，这种能够吞噬尸体的雪，是那个早已逝去的、充满了野蛮与混沌的时代的残留物？”
就在夏亚陷入沉思，试图从这纷乱的线索中理出一个头绪的时候。
叮铃铃——
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极具穿透力的铃铛声，突然从遥远的风雪深处传来。
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蹄声。
“嗯？”
夏亚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柴刀。
在这荒无人烟、连强盗都被大雪吞噬的死寂之地，这种欢快的铃声显得格外违和，甚至可以说是惊悚。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不会吧……”
夏亚喃喃自语：
“不会真的有……圣诞老人吧？”
在这个有着“圣诞候症群”这种见鬼诅咒的世界里，如果真的冒出来一个骑着驯鹿的老头，那绝对不是什么温馨童话，而是恐怖故事的开端。
他眯起眼睛，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风雪的尽头。
近了。
那个影子越来越清晰。
那确实是一辆车。
一辆只有在节日绘本里才会出现的、装饰着铃铛和彩带的华丽雪橇车。
拉车的也不是普通的马，而是一头角上挂着装饰品的巨大驼鹿，正喷着响鼻，迈着轻快的步伐，在积雪上如履平地。
但是。
当夏亚看清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个身影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并不是一个留着白胡子、穿着红衣服的慈祥老头。
那是一个……年轻人。
更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年轻得离谱、且长相无比清秀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精致猎装，耳朵尖尖的，皮肤白皙得甚至有些透明，有着一头如月光般柔顺的银发。
那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
“妖精？”
夏亚在心中给出了判断。
“或者是……精灵一族？”
就在夏亚警惕地打量对方时，那个年轻的“车夫”也看到了站在门口提着柴刀的小男孩。
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反而勒住了缰绳，让驼鹿停在了石屋的栅栏外。
“吁——”
年轻人动作优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夏亚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有些晃眼的笑容。
“哦，伙计！”
年轻人张开双臂，用一种极其夸张、极其戏剧化、仿佛是从某种蹩脚的翻译小说里走出来的语气，对着夏亚大声说道：
“看看这天气！就像是被某种坏脾气的巨龙打了个喷嚏一样糟糕！”
他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花，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么冷的天气，我的小伙计，你在外面干什么呢？是在模仿雪人吗？”
“……”
夏亚听着这莫名其妙的翻译腔，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画风……是不是哪里不对？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敌意，夏亚并没有立刻动手，只是依旧保持着防御姿态。
“没什么。”
夏亚冷淡地回答道，手中的柴刀稍微往身后藏了藏：
“我只是想出来看看而已。顺便看看能不能出来砍点柴火什么之类的。毕竟家里有点冷。”
“哦！我的上帝啊！”
年轻人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脸上的表情丰富得像个舞台剧演员：
“我的伙计，你不应该这么做的！”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
“在这该死的夜晚，你绝对不能独自出来砍柴！更不可能把柴安全地带回家！”
“你知道这外面有什么吗？只能遇到狡猾的豺狼、饥饿的熊，或者是某些……比熊还要可怕的一团乱糟糟的坏东西！”
夏亚看着他，没有说话。
心想，豺狼和熊没遇到，倒是遇到了几个被雪吃了的强盗，还有一个穿着奇怪的你。
“但是——”
年轻人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严肃变成了俏皮：
“但是，也有可能……你会像中了头奖一样，幸运地遇到聪明的、慷慨的、无所不知的——雷蒙！”
“雷蒙？”
夏亚挑了挑眉，顺着他的话问道：
“雷蒙是谁？”
“哦，看在节日的份上，我的朋友。”
年轻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自豪：
“当然是我了！”
“我就是雷蒙。一位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四处游荡、给迷途的羔羊们送去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的……嗯，旅行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雪橇车的后座旁，那里放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对了，我的小伙计。”
自称雷蒙的精灵转过头，看着夏亚：
“你家有几个孩子？”
夏亚愣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想起了里面还在熟睡的丝塔西娅。
“呃……一个吧。”
夏亚回答道。
如果不算他这个披着小孩皮的大人，确实只有一个真正的孩子。
“哦，不是吧？”
雷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用一种略带惊讶、又似乎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夏亚。
“我的好朋友，我的好伙计……”
他走上前，直到站在夏亚面前两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他弯下腰，视线与夏亚平齐。
“难道……”
雷蒙轻声说道：
“你是没有把自己……当成孩子吗？”
“……”
夏亚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心中那层名为“成熟”的伪装。
作为一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穿越者，他确实从未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待。
他习惯了保护别人，习惯了算计，习惯了像个大人一样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但是。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在这个本该充满童话色彩的节日里。
有人告诉他：你也可以是个孩子。
“不对，我为什么会这么想，这绝对是过度多情的情况吧……当成孩子的缘故，应该只是我的样貌的才对，为什么会那么想，正常我不应该这么想的才对……”
还没等夏亚反应过来。
“接住！”
雷蒙突然转身，从那个大包里掏出了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随手一抛，精准地丢到了夏亚的怀里。
夏亚下意识地接住。
两个盒子。
不大，但沉甸甸的。
上面还系着红色的丝带，在这个灰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鲜艳。
“圣诞节快乐，我的好伙计。”
雷蒙重新跳上了雪橇车，抓起缰绳。
“这是给那个小淑女的，也是给你的。”
他冲着夏亚眨了眨眼：
“不管你心里住了个多老的老头子，但在今晚，既然收了雷蒙的礼物，那就好好享受一下做孩子的特权吧。”
“好了，时间不早了。”
雷蒙看了看天空，似乎在赶时间。
“那么……”
他对着夏亚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
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夏亚感到无比熟悉、甚至有些穿越感的台词：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走了！我的伙计！”
“驾！”
伴随着一声轻喝，巨大的驼鹿迈开蹄子。
雪橇车在铃铛的脆响声中，化作一道流光，迅速消失在了风雪的尽头。
只留下夏亚一个人，抱着两个礼物盒，呆呆地站在原地。
“……”
夏亚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个家伙……很怪。”
他在心里默默评价道。
“就是……很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无论是那种奇怪的翻译腔，还是那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态度。
都让这个叫雷蒙的家伙充满了谜团。
“总感觉……手中的礼物并不像是物质的礼物。”
夏亚掂量了一下盒子。
并没有听到里面有玩具或者糖果晃动的声音。
“而且大冬天的，穿成那样，驾着驼鹿到处跑……也不清楚这家伙到底在干些什么。”
“说话的方式有点像是一些吟游诗人，或者那种游历大陆的贤者……行为模式其实也有点像。”
“可是……这样子真的很奇怪啊。”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夏亚，对方并没有恶意。
甚至……在那一瞬间，他从那个叫雷蒙的家伙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呼……”
夏亚吐出一口寒气。
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敌人就好。
他转身推开门，带着一身的寒气和两个礼物盒，回到了温暖的石屋中。
将柴刀放回角落，夏亚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那两个礼物盒，陷入了更深层的思考。
“现在……自己应该要怎么做？”
“或者说……现在自己能怎么做？”
病灶已经找到了。
大概率就是外面那场能够吞噬尸体、吞噬生命的大雪。
“但是……为什么是‘圣诞侯症群’呢？”
夏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圣诞这一天……又或者说和圣诞的本质，到底有什么关系？”
作为穿越者，夏亚心中一直都有一个巨大的疑惑。
在地球上，圣诞节是为了庆祝耶稣基督的诞生。
其核心在于“神子降生”、“救赎”与“弥赛亚”。
“可是……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耶稣的话。”
夏亚眉头紧锁：
“那么，这里的‘圣诞’……又是庆祝谁的诞生吗？”
如果没有那个具体的宗教背景，这个节日的起源是什么？
“如果有类似耶稣的存在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实际的样子，又是怎么样的呢？”
夏亚回忆起前世游戏里的设定。
“毕竟……有这样子的神明概念。”
“要知道，在游戏里，那个彼认可勇者、给予勇者加护的家伙，被称为‘诸界的生灵’，而不是‘诸界的神明’。”
这是一个很大的区别。
“但是，又很明显，这个世界观是有‘神明’的概念的。”
夏亚想起了游戏里的暗线剧情。
在那些隐藏副本里，有很多自称“神明”、或者被信徒称为“神”的boss。
毕竟按理来说只要不是魔族，那就都是魔王的敌人，也就是玩家的敌人，所以处理过的邪教徒并不算少数。
“但是……那些家伙的战力，很明显是垫给了魔王和勇者的。”
“甚至有些所谓的‘神’，连四英雄都能单刷。”
比如某些邪神、伪神，在游戏后期也就是个高级步兵的水平。
“这就让人有点发愁了……”
夏亚揉了揉眉心。
“而这个‘圣诞候症群’背后等那个东西又到底是什么……人又或者是物？又或者是一个概念？又是否真的存在？”
“如果存在……”
夏亚看了一眼窗外的风雪，眼神变得幽深：
“那祂……到底是善，还是恶呢？”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等到“拆礼物”的那一刻，才能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