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之事方略初定,装备亦分发下去,幽影卫正在辛九五的带领下进行最后的适应性训练与战术推演。楚倾云虽心系任务,但另一件沉甸甸的家事,却如巨石般压在她心头。那封她离京前写给父亲的信,已然送至西境,而如今,她本人也来到了这里该过问一下父亲了
是夜,她来到了主帅大帐外,主帅大帐内灯火通明。楚倾云步入帐中,只见父亲楚巍然并未歇息,而是独坐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封边角微卷的家书——正是她离京前所写的那封。一旁,那卷明黄的圣旨静静躺着,无声地诉说着京城的惊变与皇帝的旨意。
“父亲。”楚倾云轻声唤道,随即屏退了左右。
楚巍然抬起头,烛光映照下,他眉宇间往日叱咤风云的威严被一种深重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痛楚所取代。他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声音沙哑:“云儿,你来了。坐吧。你的信,为父收到了。陛下的旨意,你也知道了吧?”
楚倾云依言坐下,目光扫过那封自己亲手写就的信,平静道:“女儿在信中已尽力言明京中情况及其中利害。如今陛下旨意已下,将决断之权交予父亲,不知父亲……心中可有了章程?”她此来,一是关切,二是深知父亲性情刚烈且忠于皇室,怕他在盛怒与压力之下,为了彻底表明立场而做出无法挽回的决定。
楚巍然深吸一口气,将那圣旨又往前推了半分,苦笑道:“自行决断……好一个‘自行决断’!陛下这是将一座山压在了为父的心上啊!”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墨一跳,显示出内心的激烈挣扎,“那个孽障!楚婉清!还有她那个好母亲林氏!真是将我楚家的脸面丢尽了!攀附东宫,如今东宫谋逆倾覆,她们竟成了逆党眷属!累及自身是小,玷污我楚氏满门忠烈之名是大!留着她,便是留给朝中政敌一把攻讦我楚家的利刃!我楚家世代英名,岂能毁于她们之手?!”
帐内因他的怒吼而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然而,怒吼过后,楚巍然的肩膀微微垮下,声音里透出无尽的无力与挣扎:“可是……云儿,她终究……叫了我十几年父亲……陛下将这难题抛给我,便是料定了我这为人父者……下不去这个手啊!我……”他闭上眼,不愿让女儿看到自己眼中的痛苦与脆弱。
楚倾云沉默地看着父亲,看着他斑白的两鬓和紧蹙的眉头,心中亦是复杂。她沉吟片刻,开口道:“父亲,陛下的旨意是‘自行决断’,这其中或许有保全的余地。女儿在信中的提议,或可一试。对外宣称婉清悔罪,令其出家,永绝尘世,或能两全。”
楚巍然凝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眼中挣扎更甚。出家,确实是能保住性命的方法。
但良久之后,他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犹豫渐渐被一种沉重的、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云儿。”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事,关乎国法,关乎楚家满门忠烈之清誉,已非简单的家事。林氏乃逆臣林家之女,婉清是铁板定钉的逆党眷属。陛下将此二人交予为父决断,是天恩,更是考验。”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格外孤寂:“为父深受皇恩,统兵在外,更当以身作则,恪守臣节。若此刻心存私念,自行处置,即便看似周全,也难免落人口实,将来若有丝毫风波,今日之‘网开一面’便会成为攻讦我楚家‘心存侥幸’、‘包庇逆属’的铁证!届时,我楚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看着楚倾云:“唯有将一切交由陛下圣裁,方是真正的忠君爱国,方是对我楚家上下数百口人负责!方能彻底杜绝后患!”
“父亲!”楚倾云心中一凛,她没想到父亲最终会做出如此决绝却看似最“正确”的选择。
“不必再劝。”楚巍然抬手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为父心意已决。明日,我便上表陛下,奏明林氏与楚婉清之事,言明逆罪滔天,臣虽痛心疾首,然不敢因私废公,恳请陛下依律发落!我楚家,绝无二话!”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然。
楚倾云看着父亲坚定却难掩痛楚的眼神,知道他已经做出了身为镇国大将军最“正确”的选择,尽管这个选择对他个人而言无比残忍。她不再多言,只是轻声道:“女儿……明白了。”
楚巍然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坐回椅中,挥了挥手:“云儿,你去吧。为父……想静一静。”
楚倾云起身,行礼告退。走到帐口,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他独自坐在灯下,背影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退出大帐,夜风刺骨。楚倾云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心中并无轻松之感,反而更加沉重。父亲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表忠心、保家族,却也亲手将女儿推向了命运的审判台。皇权之下,忠义两难,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