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两个时辰后，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集合的鼓声再次如同索命符般响起。
这一次，士卒们的反应快了些，尽管眼皮沉重如铅，浑身酸痛欲裂，但昨夜抢水的经历仍如噩梦般清晰，无人敢再拖延。
校场上，火把通明。楚倾云独立于前，脚下扔着一堆粗麻绳。
“昨日，有人抢到了水，有人想到了办法，还有人，连泥水都没舔上。”她的开场白直接戳人心肺，“今日，教你们另一课：信任，以及，何为绝对坚持。”
她指向校场一侧——那里不知何时被挖出了数个巨大的泥坑，里面灌满了浑浊不堪、散发着土腥味的泥浆，深可及腰。
“两人一组，自由组合。一人蒙眼，为‘盲者’。另一人牵引，为‘引者’。‘盲者’需完全信任‘引者’，按其指令于泥沼中前行。‘引者’需对同伴负责，带其避开深坑暗桩。”她顿了顿，声音更冷，“路线，穿越所有泥坑，至对面旗杆取下号牌返回。限时半柱香。失败者，全组今日无食。最后三组完成者，加罚俯卧撑百个。”
俯卧撑是她前几日引入的新花样，极其折磨臂力腰腹。
众人看着那粘稠冰冷的泥沼，脸色发白。这不仅要体力，更要信任和沟通。
组队迅速完成。楚风与戊十七一组，楚风为“引者”，沉默寡言的戊十七主动要求蒙眼为“盲者”。辛九五与另一人组队。
“开始！”
命令一下，各组纷纷踏入泥坑。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阻力瞬间传来，令人寸步难行。
“向左！慢点！抬脚！前面有坑！”校场上顿时充斥了各色呼喊声。信任危机瞬间爆发。
有的“引者”指令不清，“盲者”踉跄摔倒，呛入泥水，挣扎难起。
有的“盲者”心生恐惧，不敢迈步，任凭“引者”拉扯，原地不动。
更有甚者，因配合失误互相埋怨，在泥沼中争吵起来，彻底停滞。
楚风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声音清晰而沉稳地传入戊十七耳中：“十七，直行三步，慢，稳。好，右半步，抬脚，过高坎。落。前行……”
戊十七紧绷着脸，黑布蒙眼，但他对楚风的指令没有丝毫犹豫，每一步都精准执行。巨大的身躯在泥沼中移动虽慢，却异常稳定。两人配合，竟渐渐超过了周围许多混乱的小组。
高台上，楚倾云目光如鹰隼，扫视着泥沼中的众生相。她并未参与，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
突然，一个小组的“盲者”因极度恐慌，猛地扯下眼布，看到自身陷于污浊泥沼，崩溃大叫，彻底放弃。其“引者”愣在原地，面色惨白。
“拖出去。淘汰。”楚倾云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感情。立刻有副手上前，将那名崩溃的士卒架出泥坑，带离校场。
这一幕让所有人心头一寒，更加拼命。
楚风小组终于抵达旗杆，楚风迅速取下号牌塞到戊十七手中：“握紧！原路返回，听我指令！”
返回之路同样艰难，体力消耗巨大，泥浆几乎吸住了双腿。但两人凭借着初步建立的信任和默契，竟是最早返回的几组之一。
当楚风扶着戊十七爬出泥坑，扯下他眼上的黑布时，两人都成了泥人，只剩下眼睛和牙齿是白的，剧烈喘息着，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竟不约而同地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
半炷香时间到。
仍有数组还在泥沼中挣扎，更有小组因超时或失败而被副官记录。
楚倾云走下高台，来到泥坑边，看着里面筋疲力尽、满脸绝望的士卒。
“感觉如何？”她问，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喘息声，“泥沼冰冷，举步维艰，前路未知，是否像极了绝境？”
“你们此刻，或许恨身边的同伴指令不清，怨他未能带你走出困境。但需记住，将来战场，陷入此等绝地，你能依靠的，唯有身边袍泽！信他，或一起死！”
她的目光扫过最早返回的几组，包括楚风小组。
“今日，甲四、戊十七……组，晚膳加肉。”
目光又冷冷地投向最后几个爬出泥坑、以及那对争吵最凶、几乎在泥地里打起来的小组。
“你们几个，俯卧撑，现在开始。做不完，今夜也别睡了。”
奖励与惩罚，依旧即时且分明。
楚风看着戊十七用粗壮的手臂艰难地做着俯卧撑，泥水滴滴答答落下，他默默地走到旁边，也开始一起做。并非受罚，而是一种无声的陪同。
辛九五完成得较早，看到此景，略一迟疑，也走过来加入了他们。
楚倾云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面具下的嘴角微动了一下。
这泥沼，砺的不仅是心志，似乎也将一些东西，悄然粘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