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南山马场。
秋高气爽，草场辽阔。果真如慕容汐所言，马场以此番新到的西域良驹为名，广发请帖，邀京中权贵子弟、爱马之人前来品鉴。场中香车宝马云集，锦衣华服往来，倒是热闹非凡。
宇文渊，不，是靖安王府的“苏瑶”表妹，此刻正坐在一顶装饰雅致的帷轿中，由逐风等精锐护卫（皆作普通家仆打扮）簇拥着，缓缓驶入马场。他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鹅黄色骑射服改良裙装，发髻简洁，以珍珠点缀，面上依旧覆着轻纱，既符合闺秀身份，又不至于太过累赘。只是那周身挥之不去的冷冽气场，与这娇俏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另一辆更为华贵的马车与之并辔而行，车帘掀开，露出“玉公子”慕容汐那张俊美含笑的脸。她今日也是一身利落的云水蓝骑射装，玉冠束发，英姿飒爽，引得沿途不少女眷偷偷侧目。
“苏小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英气勃勃，别有一番风致。”慕容汐驱马靠近轿窗，笑着搭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不少人听见。
宇文渊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拳，面上却只能微微颔首，细声细气道：“公子过奖。”心中早已将慕容玉这厮凌迟了百八十遍。
两人一轿一马，并行而入，立刻成为了场中焦点。才子佳人，联袂而至，实在是赏心悦目，又坐实了近日京城关于“玉公子痴恋靖安王表妹”的风流传闻。
马场主管早已迎上前来，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小人参见苏小姐，玉公子。王爷未能亲临，实在遗憾，幸得小姐与公子赏光。”
慕容汐笑着代答：“王爷偶感风寒，需静养几日，特命我等前来，一睹良驹风采，回去也好说与王爷解闷。”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寒暄间，慕容汐的目光已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马场。栅栏、马厩、料仓、校场……各处明哨暗卡的位置、人员分布、换班规律，皆被她快速记下。她尤其留意那些守卫的神情步伐，果然发现不少人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分明是内外兼修的好手，绝非普通马场护卫。
宇文渊亦在轿中暗自观察，同样发现了诸多异常。这马场的戒备，森严得过分了。
“听闻此番来了几匹大宛的汗血宝马，不知可否一观？”慕容汐笑着提出要求，看似兴致盎然。
“自然自然，公子、小姐这边请。”主管殷勤引路，将他们带往一处守卫格外森严的独立马厩。
就在靠近那马厩时，宇文渊和慕容汐几乎同时嗅到一股极淡的、被浓郁草料和马粪气味掩盖的异样——那是某种特殊的油脂和铁锈混合的味道！与军械保养息息相关的气味！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马厩中果然有几匹神骏非凡的西域宝马，慕容汐状似投入地品评着马匹的骨骼、蹄形，言语专业，引得那主管连连点头称是，戒心稍减。
宇文渊则默默记下这处马厩的位置和守卫情况。
参观完马厩，众人被引至观赛台用茶点歇息。慕容汐与宇文渊相邻而坐，看似欣赏着场中学骑术的表演，实则低声快速交流着方才所见。
“东北角那排料仓，守卫人数是别处的两倍。”
“马厩后的那条小路通向何处？地图上并未标注。”
“主管右手拇指与食指有厚茧，是长期使用某种特定兵器所致，绝非马鞭。”
信息碎片快速拼凑，疑点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场边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队穿着北狄风格服饰的商队模样的人，押送着十几辆覆盖着厚厚油布的大车，正缓缓驶入马场一侧的偏僻区域，那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仓库。
北狄人！果然来了！
宇文渊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投向那队人马。
慕容汐却忽然伸手，看似自然地替他理了理被风吹歪的帷帽轻纱，指尖“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耳廓，低声道：“冷静，勿看。”
微凉的指尖触感让宇文渊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注视过于直接，险些暴露。他连忙低下头，假意整理衣袖，心脏却因那触碰和及时的提醒而砰砰直跳，滋味难言。
慕容汐则已转向马场主管，笑着询问：“那些人是？好大的阵仗。”
主管面色如常地回答：“哦，那是来自北边的皮货商队，与我们马场有些生意往来，今日是来交割一批货物的。”回答得天衣无缝。
皮货？那油布下覆盖的长条状物，可一点也不像是皮货！
慕容汐心中冷笑，面上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不再多问，转而与宇文渊说起场中骑术表演的趣处，仿佛真的被吸引了注意力。
然而，她的余光始终锁定着那队北狄人和那排仓库。
约莫一炷香后，那队北狄人似乎交割完毕，空车离去。而仓库那边，增加了数倍守卫。
交易完成了！
宇文渊和慕容汐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必须想办法靠近仓库，确认里面到底是什么！
机会很快到来。马场安排了试骑环节，邀请宾客下场体验西域良驹。慕容汐立刻起身，笑道：“早闻汗血宝马之神骏，今日定要一试。”她看向宇文渊，伸出手，“苏小姐可有兴致一同体验？在下可为你牵马，必保安全。”
宇文渊看着慕容汐伸出的手，又看看那仓库的方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借着试骑的机会，靠近仓库区域！
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拒绝，只能将手放入慕容汐手中，任由她扶着自己起身，一步步走向马场。
慕容汐的手温暖而干燥，稳稳地托着他的手肘，看似体贴，实则带着他向着预定方向而去。两人共乘一骑显然不合适，慕容汐果真为他选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自己则骑上一匹高大的汗血马，一手牵着宇文渊的马缰，看似护花心切，实则控制着方向，不着痕迹地朝着那偏僻仓库区缓步靠近。
越靠近那边，守卫的目光越是警惕。但看着“玉公子”与“苏小姐”一副沉浸在骑乘乐趣中的模样，倒也不好直接驱赶。
就在距离仓库不足百步之时，慕容汐忽然指着天空道：“小姐快看，那是什么鸟？”
宇文渊下意识抬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慕容汐手中一枚极小的石子无声弹出，精准地打在仓库角落一个堆放的草料包上。草料包微微一晃，上面一个不起眼的木盒掉了下来，发出“啪”一声轻响，盒盖摔开，几块黑褐色、散发着冷冽异香的香块滚落出来——正是“忘忧香”！
守卫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低声呵斥着上前查看。
而就在这短暂的骚动间隙，慕容汐和宇文渊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因为守卫移动而短暂露出缝隙的仓库大门！
尽管只有一瞬，但两人皆看得分明——仓库内堆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皮货，而是一个个整齐码放、覆盖着油布的长条木箱！那形状尺寸，分明是制式的枪戟和弓弩！甚至有几个箱子打开了一半，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箭簇！
果然是军械！
北狄与朝中内鬼交易的，竟然是如此大量的军械！
宇文渊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慕容汐亦是眸光冰冷，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笑着对宇文渊道：“原来是只山雀，惊扰了守卫，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此地尘土大，我们还是去那边开阔处吧。”
说着，她自然地调转马头，牵着宇文渊的马，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仓库区域，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守卫检查完掉落的香盒，并未发现异常，只当是意外，见两人离去，也并未多想。
回到观赛区，两人表面平静，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证据确凿！南山马场就是军械走私的中转站！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此次探查有惊无险、收获颇丰之时，逐风悄然靠近，以极低的声音对宇文渊道：“王爷，我们可能被盯上了。那边有几个人，从我们进场就一直看着，眼神不对。”
宇文渊和慕容汐心中同时一凛。
顺着他暗示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几个穿着普通马夫服饰、却气质精悍的男子，正状似无意地扫视着他们，眼神锐利而冰冷。
对方果然没有完全相信他们“品鉴良驹”的说辞！
慕容汐面上笑容不变，甚至抬手亲昵地替宇文渊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声道：“看来，主人不太欢迎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该走了。”
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下去，恐生变故。
宇文渊会意，微微点头，做出疲乏姿态。
慕容汐便顺势向马场主管提出告辞，言道“苏小姐”身子不适，需提前回府。
主管假意挽留几句，便恭敬送他们离开。
马车驶出南山马场，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森严的大门，车内的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后背皆惊出一层薄汗。
“好一个南山马场！好一批西域‘良驹’！”宇文渊声音冰冷，蕴含着滔天怒意。
慕容汐神色凝重：“他们交易已完成，接下来定会尽快将这批军械转移。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行动！”
“立刻回府，告诉王爷，调集人手！”宇文渊断然道。
然而，慕容汐却摇了摇头：“苏小姐，对方经此一事，必然更加警惕。强攻马场，一来容易造成巨大伤亡，二来若不能人赃并获，他们依旧可以推脱干净。需得……智取。”
“如何智取？”
慕容汐眼中闪过一抹锐光，唇角微扬，再次露出那抹宇文渊既熟悉又警惕的、带着狡黠的笑容。
“或许，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把‘货’送到我们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