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上海,秋意渐浓。
厂区里的法国梧桐叶子开始泛黄,在秋风中飒飒作响。
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带着凉意的风卷起书桌上的纸张。
林承志正伏案审阅一份由詹姆斯·麦卡伦起草的《速射炮原型试制进度报告》。
报告显示,在解决了特种钢材热处理的技术难关后,第一个完整炮闩机构已经试制成功,正在进行耐久性测试。
但整体进度依然比预期慢了近一个月,主要原因是部分关键进口零部件因“欧洲供应商产能不足”而延迟交货。
林承志眉头微蹙。
这已经是第三批出现交货延迟的零部件了。
巧合得有些蹊跷。
安德烈亚斯通过圣殿骑士团的渠道调查过,那些欧洲中小型专业工厂近期并未出现大规模的产能问题。
那么,是谁在背后施加影响?梅耶?还是其他势力?
林承志正思索间,林福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锦盒。
“少爷,北京来的东西,指名送给您。
送东西的人说是‘杨府’的家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没留话。”林福将锦盒放在书桌上。
杨府?杨世伯?林承志有些疑惑。
他与杨御史虽有书信往来,但多是礼节性的,怎么会突然送东西来?而且如此神秘?
他示意林福退下,仔细打量这个锦盒。
盒子是普通的樟木材质,没有任何标记,用黄绸包裹,系着普通的丝绦。
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的防震填充物。
拨开填充物,露出两样东西。
下面是一摞装订整齐的书籍,最上面一本是蓝色封面的《海国图志》(魏源着)。
放在书籍上方的一个素白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枝极其简练却生动的墨梅。
墨梅……静宜格格?
林承志心中一动,拿起信封。
入手微沉,里面似乎不止信笺。
他拆开信封,首先滑落出来的,正是他之前托杨御史退回的那枚羊脂白玉佩!
玉佩被细心擦拭过,温润如初。
林承志拿起玉佩,下面是一张散发着淡淡檀香的洒金笺。
展开信笺,上面是熟悉的、娟秀而有力的楷书:
“林先生台鉴:
前承援手,铭感五内。
玉佩乃心爱之物,赠与先生,聊表谢忱,先生却之,令静宜怅然若失。
此物既已送出,断无收回之理,今再奉还,万望先生勿再推辞,否则便是视静宜为无信之人矣。
近日得读先生托杨世伯转呈之《泰西矿业述略》及《格致浅说》手稿。
虽言辞简略,然其中‘地壳运动成矿’、‘元素周期之理’、‘蒸汽机效之提升’等见解,新颖透彻,令人茅塞顿开。
静宜僻处深闺,然心向格致,每读此类文字,常恨身为女子,不能亲赴外洋,一窥天地之妙,科技之奇。
先生抱负远大,志在强国,静宜虽力薄,然心向往之。
偶闻宫中议论,知先生近日或有烦忧,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常理也。
先生但行正道,问心无愧即可。
京师虽大,亦有明眼之人,非尽为迂腐闭塞之辈。
另附《海国图志》等书数册,乃静宜平日所阅。
其中多有先生所述泰西风物之记载,然年代稍远,恐不及先生所见之新。
先生闲暇时可一哂。
秋风渐凉,沪上潮湿,望先生珍重贵体。
他日若有机缘,再聆高论。
静宜 谨书
光绪十五年九月廿八日”
林承志拿着信笺,久久不语。
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感动,也有几分警惕。
静宜格格如此主动而明确地示好,仅仅是因为感谢救命之恩和欣赏他的学识吗?
还是说,这背后有更深层的政治考量?
她是光绪帝的亲妹,在慈禧太后面前也得宠。
她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是否也反映了皇帝或者宫中某种势力的倾向?
而且,她通过杨御史转交,既隐蔽,又合理。
杨御史是他父亲的故交,又是清流中的温和派,与他有书信往来正常。
静宜将信混在杨御史的“赠书”中,天衣无缝。
这位年轻的格格,心思之缜密,行事之谨慎,远超想象。
林承志将玉佩再次拿起,入手温润。
这一次,他没有再想着退回。
静宜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退便是真的失礼和伤人了。
他将玉佩小心收入怀中贴身口袋。
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远在北京的、那位格格的气息。
林承志翻开那本《海国图志》。
书页已经有些旧了,但保存完好,书中不少地方有娟秀的批注。
比如在介绍英国议会制度处,批注:“此制虽显纷乱,然君权有所限,民情可上达,或有其长。”
在介绍蒸汽机原理处,批注:“巧夺天工之力,然其核心乃在将水火之力,化为机械之动,关键在‘转化’二字。”
这些批注显示出主人不仅认真阅读,而且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绝非附庸风雅。
林承志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那位少女在深宫灯下,蹙眉思索、奋笔疾书的身影。
在那样的环境中,能有如此见识和求知欲,何其不易,又何其珍贵。
他提笔想写封回信,但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
此时回信,风险太大。
一旦信件被截获或泄露,对静宜格格将是巨大的麻烦。
林承志将信件和书籍仔细收好,锁入抽屉。
“先生。”陈大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进来。”
陈大勇推门而入,脸色不太好看。
“先生,出事了。咱们派去无锡采购一批紫铜的伙计,在回来的路上,连人带货,被一伙水匪劫了!人被打伤,货全没了!”
紫铜是制造潜艇电机和部分精密零件的重要原料!
林承志眼神骤然冰冷:“水匪?哪一路的?查清楚了吗?”
“正在查。但……事情有点巧。咱们的采购路线和时间,知道的人不多。
而且,那伙水匪动作麻利,抢了货就走,不像是寻常求财的土匪。”陈大勇低声道。
“知道了。让受伤的伙计好好医治,抚恤加倍。
另外,通过其他渠道,不惜代价,尽快补上这批紫铜的缺口。还有,”
林承志看向陈大勇,声音森寒。
“让安德烈亚斯动用他的关系,给我查!查清楚是哪帮人干的,背后是谁指使!记住,要隐秘,但一定要查到!”
“是!”陈大勇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