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日子到了, 裴虔通主仆十多人,乘坐官船从徐州出发了。
大夫人生的两个儿子在远处仼官职,裴虔通已经通知他们不用回徐州相送。
“还能回到这里吗?”裴虔通仃立在船尾,望着沿河两岸繁华的城镇,舟楫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他的随身护卫熊三紧跟在身边。
河岸上的一棵大树下,步沧浪望着远去的官船和船上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脸上是一片冷峻的神色。
来徐州一个多月,对裴虔通的调查才开始,就接到上官仪催他回长安的书信。他就知道,裴虔通的情况有变化。原来,裴虔通从徐州调到辰州作刺史,呵呵,很明显的贬谪。
乘船进入汴河。这是大运河最重要的一段,水流平缓,航运繁忙。
“汴河的水路很平稳的。”老梢公撑着长篙笑道。
裴虔通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过了汴州,路况就要开始复杂了。
沿汴河西行,夜间停靠洛阳时。甚至能听见城中酒肆的笙歌。
从洛阳南下,一行人从舒适的船上下来,换乘车马。八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晨雾中缓缓前行,车轮轧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漫长的陆路,颠颠簸簸,道路远不如水路,雨天更是泥泞难行。
裴虔通和夫人孩子乘的马车排在第三位,宽敞的车身,铺着厚厚的垫子。即便如此,车内仍然感觉到每一次颠簸引起的不适。
梅儿扒在车窗上:“阿耶,我们今晚能到汝州吗?”
裴虔通抚着女儿黑亮的头发:“明日酉时可能抵达吧。”
梅儿和万哥都是二夫人春燕所生。春燕不愿去辰州,竟然抛下两个孩子回娘家了。
马车猛地一震,裴虔通掀开车帘,只见前方道路已从青石板变成了泥土路,车辙纵横交错。
“官爷,前面的路就难走了。”车夫老何抖着手中的鞭子,回头说道。
冷风嗖嗖。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午时,车队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停下,仆人们支起简易帐篷,生火做饭。梅儿和万哥在树荫下玩耍。
“夫人辛苦了。”裴虔通道。
裴夫人微笑摇头:“妾身无妨,只是担心孩子们。”
裴虔通心中很忧虑,陆路之难,他早有耳闻,亲历其中,比想象中难多了。
未时刚过,天空忽然阴暗,看样子要下雨了,他急忙催促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前赶到最近的驿站。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土路瞬间变得泥泞不堪。
雨水如注,马车在泥泞中艰难行进,裴夫人紧紧护着两个孩子。
突然,裴虔通所乘的马车在一个陡坡陷入泥沼,任凭马匹如何奋力,车轮却越陷越深。
仆人们冒雨聚拢在一起推车。裴虔通也跳下马车,亲自指挥,官袍湿透了全身。
“一、二、三……”
众人一齐发力,车轮终于转动起来。
待到天色全黑,车队才终于抵达驿站。
驿馆的墙皮剥落,门窗吱呀作响。见来了官员和家眷,姓罗的驿丞忙不迭地吆喝着安排房间,生火取暖,打水煮饭。
裴虔通躺在摇摇晃晃的木板床上,稍微动一下,就响起吱吱的声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久久难以入睡。
次日晨,他命熊三与车夫一起检修马车,又添购了些防雨的用具。
“裴刺史,前面的路越来越艰难,盗贼时常出入,应该请镖局的人护送到辰州。”罗驿丞提议。
想到夫人和孩子的安危,他马上点头,“就依驿丞之意。”
在襄阳换乘了一艘大点的船,裴夫人却病倒了。两个小孩交给后面马车上的丫环照顾,连日的奔波,加上潮湿闷热,有两个仆人也昏沉沉卧在舱中。
月色朦胧中,裴虔通忽见岸上火光闪动。
“马上停船——”嘶吼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十几条手持钢刀的黑影如鬼魅般跃上甲板。
“水寇!”船家惊叫,船上顿时乱作一团。
镖局请的四个护卫猛地冲上前与水寇打在一起。裴虔通抽出佩剑,两个汉子已劈开舱门,刀锋直指夫人和孩子。
“放肆!”裴虔通踏前一步,“本官乃朝廷命官!”
一个汉子狞笑道:“老子就是要朝廷命官的银子!要命就交出银子。”
两人的钢刀带着风声朝裴虔通劈来。
“铛”的一声,裴虔通宝刀未老,剑风霍霍,一个汉子惨叫倒地,熊三赶来,一刀将另一个汉子砍翻在地。
外面的水寇被凶狠的护卫打得鬼哭狼嚎,眼看讨不到便宜,便落荒而逃。
残月西沉时,甲板血迹已冲洗干净。
睡梦中,裴虔通听见船工呼叫:“要过天门山了!”他走出舱门,但见两岸绝壁如削,恶浪滔滔。
船工们高声喊着号子扳动长橹。
“抓紧……抓紧了!”前后都响起老船工的嘶吼声。整艘船在旋涡中剧烈旋转,所有的人都醒了,急忙死死抱住身边的木杆。
好一阵,大船才平稳一些。
进入沅水后,两岸猿声啼不住,似乎进入荒蛮地带,船速缓慢地逆流而行。
船只经过一个险滩,哗啦啦的江水像狂飙一般,礁石如獠牙,水流声震耳欲聋。前方,一艘船工的小舟引领航线,赤身的纤夫们匍匐行走在悬崖小道上。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辰州。所谓的州城,不过是沅水畔山坳里的土围子,墙垣多处坍塌。
“刺史到了。”十几个衣冠不整的人前来迎接。
一番介绍后,裴虔通和夫人孩子上了两乘小轿。
在州府门前下轿,裴虔通站在大门前。州府的围墙由粗粝的毛石垒成,墙体厚实,用以抵御风沙严寒。屋顶有不少因年久失修而长出的荒草,在风中飘荡。
衙署正门漆色斑驳,露出木头的本色,一对石兽饱经风霜,轮廓已经模模糊糊。一面斑驳的鸣冤鼓立于门前。耸立着的望楼,是这片土地上最高的建筑。
夜深时,看到夫人和孩子沉沉入睡。裴虔通披上大衣向外走去,熊三紧随其后。
沅水奔流,涛声如泣——
“都是何发害的,不然家主和夫人也不会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熊三气恨恨道。
“何发?啍!不过是个由头!”裴虔通咬牙切齿,“真正的推手,是上官仪、来济几个年轻人和朝廷那些与我有矛盾的大臣,是他们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我若有回朝的那一天,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裴虔通紧握拳头。
“家主,我要去长安,杀了他们!”熊三的面目狰狞。
“阿熊!”裴虔通的目光望向远方,“我们暂且不动,你继续好好练武,时机成熟,再与他们争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