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低熵生物虽然移动依旧缓慢,但它们调整姿态、将感知焦点锁定过来的过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宛如自然法则生效般的压迫感。灰白色的“潮水”开始以盆地中心为原点,缓慢而坚定地合拢。
艾德里安无视了身后逐渐逼近的威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水晶之茧上。夜枭已经将便携扫描仪的数据投射到护目镜内视界上:
【目标:未知能量-意识聚合体(茧状)】
【外壳状态:高纯度净化水晶与未知法则能量凝结体,结构不稳定,多处在微观层面持续崩解与再生。】
【内部能量读数:急剧攀升中,峰值已超过安全阈值130%,波动剧烈,疑似意识活动导致能量共鸣失控。】
【内部意识活动:检测到高强度、非连续、碎片化思维波动。模式分析:深层次潜意识活跃,包含大量创伤记忆闪回、身份认知混乱、以及与‘地心火种’‘塞莉丝塔’‘凋零’相关的强烈情感碎片。警告:意识处于‘苏醒临界’与‘自我湮灭’的危险边缘,外部刺激需极度谨慎。】
“她在挣扎…记忆和存在本身都在剧烈冲突…”夜枭语速飞快,同时将一个小型的、带有灵能增幅和稳定回路的数据接口贴在茧壳表面,“直接精神连接风险太高,我们只能尝试发送经过编码的、最基础的安全信号和唤醒引导。”
“做!”艾德里安斩钉截铁,同时拔出了高能切割匕首,警惕地扫视着已经推进到琉璃化区域边缘的生物群。最近的一些“灰行虫”和“拟态岩板”已经将它们的触须或边缘探入了净化的土地,暗色的能量与金白色的净化场接触,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声,仿佛冰与火的对抗。它们在试探,在适应,或者说…在“污染”这片净土。
夜枭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舞动,将一段极其简洁、反复循环的编码信息,通过数据接口注入茧壳。信息内容基于“林晚网络”最底层的安全协议和身份识别码,并混合了艾德里安紧急录制的、包含他自己声音和“奥罗拉”名字的简短音频。
“信息已发送,持续循环播放。但干扰太强了,茧壳本身的能量场和外部死寂环境都在削弱信号,渗透效率估计不到5%…”
就在这时,岩盾小队在预定地点制造的第三次、也是最强烈的动静爆发了——那是改装能量电池过载释放的、模拟“星火”的高强度脉冲!一道短暂却耀眼的金白色光柱在远处冲天而起,伴随着低沉的雷鸣!
这一下,仿佛捅了马蜂窝。
盆地边缘合围的生物群出现了明显的骚动,一部分生物被这更强烈、更“正宗”的净化能量脉冲吸引,动作再次出现了迟疑和混乱,合围的势头为之一缓。但更令人心悸的是,盆地之外,那亘古不变的灰霾深处,传来了某种沉闷的、仿佛大地深处在翻身的巨响,并且…正在由远及近!
死区更深处的东西,被惊动了。
“没时间了!”艾德里安看着扫描数据,茧内的能量峰值仍在攀升,波动没有丝毫平息的迹象,意识碎片如同风暴中的孤舟。他猛地一咬牙,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将手直接按在了冰冷的水晶茧壳上,闭上了眼睛。
没有使用任何设备,他纯粹以自身的意志和精神力,配合着贴身存放的那枚“林晚网络”铭牌所带来的微弱共鸣,向着茧内那混乱的风暴中心,发出最直接、最原始、也最笨拙的“呼唤”。
那不是语言,不是数据,而是一股凝聚了他所有信念、回忆与情感的“意念洪流”。
他“投射”出圣殿中“地心火种”水潭的温暖光芒,投射出塞莉丝塔最后时刻那坚定而温柔的眼神,投射出他们并肩作战的片段,投射出“凋零”的狰狞与“灰烬摇篮”的苦难,更投射出那份绝不放弃、誓要夺回家园、点亮星海的、燃烧的决意!
“奥罗拉——!!!” 他在心中怒吼,仿佛要将灵魂都燃烧起来,“醒来!看看我们!我们还活着!战斗还没有结束!你需要回来!我们需要你!!!”
这不顾一切的精神冲击,如同投入沸油中的冰水。
嗡——!!!
水晶之茧猛地一震!外壳爆发出刺目的金白色光芒,表面的裂纹瞬间扩大、蔓延!内部的能量读数瞬间冲破危险阈值,疯狂飙升!
“队长!能量失控!要爆发了!”夜枭惊骇地喊道,同时启动了随身携带的微型能量护盾。
艾德里安没有松手,他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烈的能量冲击和精神反噬顺着手臂轰入他的身体,眼前发黑,耳鼻渗出血丝。但他咬紧牙关,死死支撑,将那枚铭牌紧紧抵在茧壳上。
就在能量暴走似乎无可避免,外部生物群也即将突破琉璃化区域边缘的刹那——
茧内,那团剧烈翻滚的金白色光芒中心,那蜷缩的轮廓,猛地睁开了“眼睛”!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眼睛,而是两团骤然亮起、充满了茫然、痛苦、却又有了一丝清明的炽烈星火!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意识,如同初生的海啸,猛地撞入了艾德里安毫无防备的精神世界!
刹那间,艾德里安的脑海中爆开了无数的画面与感受:
——无尽的光与热,净化一切,也消融自身…塞莉丝塔最后的微笑与泪水…圣殿崩塌的轰鸣与湮灭的冰冷…
——黑暗、坠落、撕裂、冰冷…然后是漫长、孤寂、仿佛永恒般的漂浮与冻结…只有一点微弱的光和温暖在遥远的地方呼唤…
——灰白、死寂、空洞…无数冰冷的目光…“融入吧…休息吧…归于寂静…”的低语诱惑…
——最后,是突然闯入的、熟悉的、带着灼热信念与悲伤的呼唤!如利剑刺破混沌!“奥罗拉——!!!”
“啊——!!!” 茧内,传出一声沙哑的、仿佛隔着厚重玻璃的、充满了痛苦与困惑的女性惊呼。
与之同步,狂暴攀升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和新的控制核心,开始以那苏醒的意识为中心,疯狂倒卷、收缩、重新构筑!
水晶外壳发出密集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大片大片地剥落、化为光点消散。内部的星火光芒急剧内敛,迅速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人形——修长、女性、五官轮廓正是奥罗拉,但她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金白色,内部有星辰般的能量脉络流转,长发如光带般飘散,双眸燃烧着炽烈的星火。
她悬浮在半空,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能量化的双手,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迷茫,以及残存的剧烈痛苦。
“我…这是…塞莉丝塔…圣殿…”她的声音直接在艾德里安和夜枭的意识中响起,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通讯。
“奥罗拉大人!”艾德里安强忍着精神冲击的余波和身体的创伤,急切地喊道,“我是艾德里安!圣殿…遭受了毁灭打击!塞莉丝塔大人她…可能牺牲了!但她成功将您和‘火种’本源送了出来!我们现在在‘绝对死区’!周围全是敌人!”
奥罗拉(能量体)浑身一震,星火双眸猛地扫视四周。她看到了逼近的灰白生物群,看到了琉璃化土地外那无边死寂,也感受到了这片土地对她身上“活性”与“净化”能量的极端排斥与敌意。
迷茫迅速被冰冷的警惕和深沉的悲伤取代。她抬手,看了看自己能量化的身躯,又感知了一下体内那团与“地心火种”同源、却已截然不同的核心能量。
“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颤音,但很快变得坚定,“但…我还在。艾德里安,夜枭…见到你们,真好。”
她将目光投向那些已经踏入琉璃化区域、正加速合围过来的低熵生物,星火双眸中燃起冰冷的火焰。
“这些…是什么?”
“死区的‘居民’,或者说,是这片土地‘免疫系统’的一部分。”艾德里安快速解释,“它们对您的存在反应强烈!”
“免疫系统?那就…让它们见识一下,‘异物’的抵抗力!”奥罗拉(能量体)声音转冷。她刚刚苏醒,记忆混乱,力量陌生,但那份属于战士和领袖的本能,以及对同伴的责任感,已然回归。
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没有咒文,没有蓄力,纯粹是意念引动。体内那团金白色的核心能量骤然亮起,一股柔和却浩瀚的净化波动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
这波动与之前茧散发的被动净化场不同,它更加凝练,更加具有“意志”。波纹扫过琉璃化区域边缘,那些刚刚踏入的灰行虫和拟态岩板如同被灼热的烙铁烫到,猛地收缩、后退,体表冒起青烟,发出无声的“痛苦”震颤。
包围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一顿。
但死区的“敌意”并未消退。远处,那沉闷的、逼近的巨响更加清晰,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盆地之外的灰霾中,隐约出现了数个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的轮廓阴影。
“不能纠缠!”艾德里安立刻判断,“奥罗拉大人,您现在的状态,能移动吗?能长时间维持战斗吗?”
奥罗拉(能量体)感受了一下自身:“能量消耗很大…维持形体需要持续输出…移动可以,但速度…未知。战斗…可以,但不能持久,而且我对这身体的力量控制还很生疏。”
“那就撤离!跟我们来!”艾德里安指向岩盾小队制造最后一次动静后预定的撤离方向——那里因为之前的强力脉冲吸引和现在奥罗拉的净化波动威慑,生物相对稀疏。
“夜枭,开路!奥罗拉大人,请跟紧我们,用净化场驱散靠近的敌人,但不要主动攻击节省能量!”
三人立刻行动。夜枭在前,用精准的点射清除挡路的个别生物。奥罗拉悬浮在艾德里安身侧,维持着净化波动场,如同移动的圣域,将试图靠近的生物逼退。艾德里安则负责警戒侧翼和后方,同时引导方向。
他们冲出了琉璃化区域,踏上了灰白色的死寂土地。身后,被惊动和“激怒”的低熵生物群,如同苏醒的泥石流,开始加速追赶。而盆地之外,那些庞大的阴影,也终于显露出部分真容——那是如同山峦般移动的、更加古老、更加厚重的灰白巨物,每一步都引发地面的闷响。
逃亡,在苏醒的希望与死区全面激活的敌意中,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