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耳边回荡,陈砚舟抬脚就往宫门走。守城将军在后面喊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也没回头。脑子里那行小字反复闪——“持佩者,即吾之后”。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像谜语又不像谜语。
他摇摇头,把这事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宫门前已有内侍候着,见他来了,立刻引路。路上太子迎面跑来,黄袍都快扯歪了。
“陈太傅!可算等到您了!”
陈砚舟站定:“殿下有事?”
“当然有事!”太子喘着气,“我昨夜翻书到三更,越看越乱。百姓为何流离?官府为何管不住贪吏?边疆为何年年打仗?我想了一堆问题,没人答得明白。您得教我。”
陈砚舟看着他。这孩子眼神发亮,额头冒汗,显然是真急了。
“殿下不睡,就是为了问这些?”
“睡不着!”太子一把抓住他袖子,“您那天念的《示儿》,先帝都显灵了。您一定懂别的道理,不能只藏着自己用。”
陈砚舟笑了下:“治国不是背诗。”
“可您能用诗让先帝说话。”太子认真说,“那诗里肯定有东西,是我看不懂的。”
两人并肩往文华殿走。内侍识趣地退开几步。
陈砚舟想了想,开口:“您知道荔枝吗?”
“知道啊。南边进贡的,甜,贵,一筐要花好几百两。”
“那您知道,为了送一筐荔枝进京,要死多少人吗?”
太子愣住:“……死人?”
“马累死在路上,骑手摔下悬崖,驿站烧了,百姓被强征当脚夫。”陈砚舟语气平平,“就为了让妃子笑一口。”
太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到了文华殿外,陈砚舟停下。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又摸出笔墨,就在廊下摊开写了起来。
太子凑过去看。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写完最后一笔,纸上金光一闪。
陈砚舟脑中那本《唐诗三百首》也动了。一行小字浮现:【诗心感悟·历史纵深】——千年兴衰,不过一念奢靡。
紧接着,一团金色光球从诗句中升起,缓缓飘向太子。
太子没躲。光球触到他眉心时,他身体一僵,眼睛瞬间失焦,像是被人抽走了神志。
几息后,他眨了眨眼,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着急,而是多了点沉甸甸的东西。
“原来……”他低声说,“原来吃一口果子,也能亡一个朝代。”
陈砚舟收起纸笔:“诗不会教人做事,但它能让人心醒。”
太子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您是说,治国第一步,不是加税、练兵、修城墙?”
“是看清。”陈砚舟说,“看清谁在笑,谁在哭,谁在背后点火,谁在前面背锅。”
太子沉默很久,忽然躬身行礼:“学生明白了。”
第二天早朝。
帝王坐在龙椅上,问江南水患后的安置。户部尚书照例说“暂不动赋”,地方自行筹措。
太子忽然站起来。
“儿臣以为不妥。”
满殿一静。
帝王看向他:“你说。”
“灾民无田可种,无屋可住。若官府不拨地、不减税、不派监官,豪强必趁机兼并土地。”太子声音平稳,“请设‘均田使’,按户分荒地,三年免赋,违令者重罚。”
这话一出,几位老臣脸色都变了。
刑部尚书立刻反驳:“祖制不可轻改!百姓安土重迁,岂能随意分地?”
“那他们饿死在外,就是遵了祖制?”太子盯着他,“去年青州饥民暴动,烧了县衙,也是因为‘安土重迁’?”
老臣噎住。
帝王盯着太子,眼神越来越亮。
“这主意……谁教你的?”
太子摇头:“没人教。儿臣昨夜读史,想到荔枝的事,忽然通了。”
帝王猛地拍案:“朕昨夜梦见先帝!他说你‘慧根深种’,将来必成明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转向陈砚舟:“是你用诗点化了他?”
陈砚舟出列,拱手:“臣只是写了首诗。能不能懂,全看殿下自己。”
帝王大笑:“好!好一个‘只是写了首诗’!一诗启智,胜过十年讲学!”
他当即下令:“太子所奏‘均田制’,交六部议行!设监察御史专督此事,不得拖延!”
退朝后,帝王单独留下陈砚舟。
“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他压低声音,“那光球是什么?”
“文气。”陈砚舟答,“读书人写的诗,若有真意,天地会回应。昨日那首《过华清宫》,讽的是奢靡误国。殿下心诚,得了诗中感悟,自然就明白了。”
帝王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叹气:“你这个人啊……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偏要用诗绕一圈。可偏偏,这法子最有效。”
“直说,人容易不信。”陈砚舟说,“但诗一响,文气一动,连先帝都能显灵,谁还敢说假?”
帝王点头:“从今往后,东宫讲学,你每日必到。太子若有一策可行,都是你的功劳。”
“臣不敢居功。”陈砚舟低头,“但若殿下愿意学,臣一定教。”
帝王摆手:“去吧。今晚还有议政,你留在文华殿候着。”
陈砚舟退出大殿,在偏厅坐下。李明辉送来茶,小声说:“听说了吗?太子今天吓坏一帮老骨头。有人说他是借魂附体,有人说他吃了仙丹。”
“他吃的是诗。”陈砚舟吹了口茶,“比仙丹实在。”
李明辉咧嘴一笑:“那您这太傅,可真是神仙老师了。”
陈砚舟没接话。他摸了摸腰间玉佩,又想起那行字——“持佩者,即吾之后”。
现在太子开了窍,说的话像模像样。这是诗的作用,还是那道光真的改了什么?
他正想着,太子匆匆进来。
“陈太傅!我又想了个问题!”
“说。”
“如果均田推行,豪强反抗,派兵镇压是不是错的?”
陈砚舟抬头:“你觉得呢?”
“我觉得……”太子皱眉,“用刀逼人分田,和豪强用势夺田,有什么区别?”
陈砚舟笑了:“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他提笔又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您听过吗?”
太子点头。
“写这首诗的人,一辈子没当过大官,也没带过兵。但他看得比谁都清。”陈砚舟看着他,“治国不是谁拳头硬就听谁的。是要让对的人说话,让错的人闭嘴。”
太子低头琢磨。
片刻后,他忽然抬头:“所以……诗也是一种兵器?”
陈砚舟没回答。他脑中那本书又亮了一下。
下一首诗的名字,浮了出来。
他刚要伸手去拿纸,殿外传来脚步声。
内侍高喊:“陛下口谕,速召陈砚舟入殿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