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宫道吹过,拂动陈砚舟的衣角。他站在乾清宫外,手里那根柳枝已经不见,袖中玉簪也未取出。守门太监低头引他入内,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殿内烛火通明,帝王坐在案前,脸色沉静。太子立于侧后,低着头,手指捏紧了腰带。空气里没有话音,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
“你来了。”帝王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个大殿的呼吸。
“臣陈砚舟,奉召觐见。”
“今日翰林院的事,本宫已知晓。”帝王抬眼,“你打的是人,镇的是心。手段利落,却不越界。很好。”
陈砚舟不答,只躬身一礼。
“但眼下有一事,比内斗更重。”帝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若北漠犯边,大军压境,当如何应之?”
满殿寂静。
这不是问兵法,也不是问谋略。这是在问一个人的骨气、眼界、格局。陈砚舟知道,这一问,不是考他的才学,是考他能不能担得起未来江山的重量。
他抬头,直视帝王双眼:“陛下可容臣写一首诗作答?”
帝王一愣,随即点头:“准。”
陈砚舟走向书案,取纸铺平,提笔蘸墨。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了闭眼。脑中那本《唐诗三百首》缓缓翻开,一页金光闪过——陆游的《示儿》,浮现眼前。
他睁开眼,落笔如刀。
**死去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一笔一划,字字清晰。最后一笔收锋,整张诗稿忽然泛起淡淡金光。墨迹未干,文字竟自行浮起,在空中排列成行,缓缓旋转。
殿内烛火齐颤,香炉青烟扭成一道螺旋,自地面升腾而起。忽然间,龙袍虚影从中走出,面容苍劲,眉宇如铁。正是先帝。
满殿死寂。
先帝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陈砚舟脸上。他盯着这年轻人看了很久,忽然轻叹一声:
“此子……有朕当年风骨。”
话音落下,虚影微微颔首,身影渐淡,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空中。
太子猛地抬头,眼睛睁大,嘴唇微抖。他从小听闻先帝英武,驾崩多年从未显灵,如今竟因一首诗现身,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帝王站在原地,手扶案角,指节发白。他看着那卷尚在发光的诗稿,又看向陈砚舟,眼神变了。不再是审视,而是震动,是认可,是终于放下心头重石的释然。
“即日起——”他猛然拍案,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陈爱卿兼太子太傅!掌东宫讲学,辅佐储君!”
陈砚舟跪地叩首:“臣,领旨。”
他动作平稳,没有激动,也没有推辞。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从他在县试写下第一首诗开始,从他用《凉州词》救下守城将军开始,从他烧掉继母伪造的田契开始——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站在这里。
太子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撩袍跪地,郑重一拜:“学生拜见老师。”
陈砚舟伸手扶起他,语气平静:“殿下不必多礼。从今往后,你是学生,也是未来的君主。我不教虚言,只讲实理。你能忍,我才教;你能扛,我才传。”
太子点头,眼中已有光亮。
殿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到了。
帝王坐回龙椅,望着空荡的大殿,低声说:“父皇一生最重两件事:一是社稷安稳,二是继承有人。今日他亲口所言,朕……再无疑虑。”
他顿了顿,看向陈砚舟:“火器局的事,明日早朝你亲自回话。萧景珩若再闹,你就用这首诗砸在他脸上。”
陈砚舟嘴角微扬:“臣遵旨。”
他收起诗稿,放入袖中。纸张还带着温热,像是刚从火中取出。他知道,这不只是任命,是信任,更是责任。从此他不再只是自己拼杀出来的文臣,而是要亲手塑造下一个帝王的人。
太子站在一旁,忍不住又问:“老师,您写这首诗时,真不怕死吗?”
“怕。”陈砚舟说,“但我更怕死后,没人记得我们曾为这片土地拼过。”
太子怔住。
帝王闭上眼,轻轻靠在椅背上。
殿内只剩烛火噼啪作响。
陈砚舟站在大殿中央,青衫未换,玉佩悬腰,手中无扇,无剑,无权杖,唯有袖中那卷诗,仍在微微发烫。
他没动,也没走。宫门未出,职责已变。
第二天早朝将至,火器局的账册还在等他查验,“丙三”红印背后的阴谋尚未揭开,津州地窖里的铁炮还未运出,北漠右贤王的密信仍藏在暗处。
但他现在,已经是太子太傅了。
太子走到他身边,小声问:“老师,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陈砚舟看着殿外渐亮的天色,说:“先教你第一课——怎么在一群人想让你死的时候,活得比谁都久。”
太子瞪大眼:“这就叫课?”
“这就叫现实。”
远处钟声响起,百官即将入殿。
陈砚舟整了整衣冠,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