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翅小雀吐出的纸角刚落进掌心,陈砚舟就把它塞进了袖袋。他没再看第二眼,也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席。
琼林宴散得安静,没人喧哗。群臣各自退去,有人回头望他一眼,有人低头快步走开。他站在殿前石阶上,夜风穿过衣袖,凉得很直接。
他没坐轿,也没带随从,只牵了马,绕过朱雀街主道,走了一条窄巷。巷子黑,脚底踩着碎石响,但他走得稳。他知道“他来了”不是虚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到了驿馆,他没进正房,先去了后院密室。门锁没动,铜环冰手,推门进去,烛台上的火苗晃了一下。
案上放着三卷策论,是他为殿试准备的手稿,墨迹未干透,纸边微微翘起。他伸手摸了摸最上面那卷,确认无损,才松一口气。
转身要走,忽然听见头顶木梁有轻响。
不是老鼠。是人踩在横梁上的那种压低脚步声,极轻,但连续两下,节奏一致。
陈砚舟没抬头,也没动。他走到案前坐下,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静”字。其实什么都没想写,就是让手别闲着。
三道黑影从梁上跃下,落地无声,却带起一阵风。三人皆蒙面,手持短刀,一人直扑案上策论,另两人封住门口和窗户。
拿刀那人刚伸手,陈砚舟开口了。
“尔等可知,蜀道青天不可攀?”
声音不大,像随口一问。
那人一愣,手停在半空。
下一秒,陈砚舟提笔蘸墨,在纸上疾书:“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笔落字成,纸面金光一闪。
紧接着,“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两句接连写下,墨迹未干,空中竟浮出一道山影。
岩石嶙峋,峰顶入云,仿佛整座大山被搬进了这间不足十步宽的密室。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无形之力逼退,背脊撞上墙壁,动弹不得。
他们瞪大眼,拼命挣扎,可身体像被钉住,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是……什么邪术!”一人嘶吼。
“非邪术。”陈砚舟放下笔,吹了吹纸面,“此乃诗中真意,天地共鸣。”
他站起身,走到案前,将三卷策论收进怀里,又顺手把砚台盖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守卫赶到,推门一看,只见三个黑衣人死命撞墙,嘴里喊着“放我出去”,可墙好好的,没人打他们。
“怎么回事?”守卫举着火把,照了照四周,“你们谁动的?”
陈砚舟站在灯影里,手里拿着折扇,轻轻一抖,扇面展开,写着“清风徐来”四个字。
“没什么。”他说,“几个小贼,想烧我的文章,结果被诗里的山吓住了。”
守卫听得一头雾水,但见大人神色如常,便不敢多问。
“押去巡城御史处。”陈砚舟扇子一点,“就说,三皇子的人,半夜闯我密室,意图焚稿。”
“三皇子?”守卫一惊,“您确定?”
“他们自己会说。”陈砚舟冷笑,“只要关一晚,明天早上,满京城都知道是谁派来的。”
守卫连忙点头,招呼人进来绑人。三人还在挣扎,嘴里骂个不停。
“陈砚舟!你等着!三殿下不会放过你!”
“你以为这点手段就能活到殿试?做梦!”
陈砚舟听着,也不恼,只把折扇收起,插回腰间。
等人都被拖走,他才回到密室,重新点亮蜡烛。火光跳了跳,映在墙上,影子拉得很长。
他坐在案前,没动。手伸进怀中,摸到了那枚玉佩。慕容昭宁白日里系上去的,现在还贴着胸口,有点凉。
他没取下来。
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外面传来巡逻的脚步声,一圈又一圈。他知道今晚不会再有人来了。这一拨是试探,失败了,对方就得重新想招。
但他不怕。他怕的是没人来。
没人来,才说明敌人藏得更深。
他抽出一张新纸,提笔写下:“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写完,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撕了,扔进烛火。
火苗窜了一下,纸片变黑,卷曲,化成灰。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片刻。脑子很清醒,一点也不累。
刚才那首《蜀道难》用得恰到好处。不是最强的一首,但最适合眼下局面——困敌于无形,不留伤痕,不沾血,却让人终身难忘。
这就是文气的好处。不动刀兵,胜似千军。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天还是黑的,远处有更鼓声传来,大概是三更了。
他没打算睡。这一夜才刚开始。
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守卫还在廊下站着,见他出来,立刻挺直身子。
“大人有何吩咐?”
“去叫李明辉,如果他还醒着,让他来一趟。”
“其他人不必惊动。”
守卫应声而去。
他退回屋内,把门关好,又检查了一遍窗栓。然后从箱底翻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一叠密信,最上面那张写着“苏”字印。
他盯着看了很久。
赵氏的私印,户部账本上的隐形药水字迹,北漠叛将的密函……这些线索还没串完。今晚的刺杀,不过是冰山一角。
萧景珩沉不住气了。
越是这样,越说明他慌了。
陈砚舟嘴角动了一下。
他不怕对手强,就怕对手聪明。聪明人做事讲究章法,步步为营。可一旦急了,就会露破绽。
而今晚,就是第一个破绽。
他把铁盒收好,放在枕下。刚躺下,就听见院外有脚步声。
不是守卫的节奏。
是李明辉那种故意踩重的脚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
门被敲了三下。
“是我。”
“带酒了吗?”
“带了。”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