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钟声还在宫墙间回荡,陈砚舟已经站在了金殿外的石阶上。他手里抱着一个木匣,匣子不大,却压得他脚步沉稳。守城将军带人封锁户部的事刚传进宫里,内侍就匆匆来请他入殿面圣。
殿门打开,帝王坐在上方,脸色看不出喜怒。案前摆着几份奏报,其中一份正是从尚书书房夹层里取出的账本影抄。帝王手指敲了敲纸页,声音不高:“这上面写的,你可敢当面说一遍?”
陈砚舟上前两步,把木匣放在殿中案上,打开,取出那本灰皮册子和一方红印。
“臣今日在户部尚书书房暗格中查获此账本。”他说,“每一页看似空白,实则用隐形药水记录走私明细。三年来,雁门关三十六次放行北漠驼队,货品名义为盐引、粮草,实则夹带兵器零件与皮草,所得银钱转入赵氏远亲名下商号。”
他翻到一页,指尖点下去:“每次交易后,皆盖此印——赵家私印。边角缺损如虫咬,与赵家族谱所载完全一致。”
帝王起身走下台阶,接过账本细看。他又拿起那方红印比对,纹路吻合,一丝不差。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帝王猛地合上账本,一掌拍在案上:“赵氏……好大的胆子!”
这话出口,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殿外风忽然大了起来,卷着落叶拍打廊柱。
陈砚舟没动,只低声说:“陛下,赵氏之所以猖獗,不止因她在京中有靠山,更因外有北漠商路洗钱,内有官吏掩护。如今证据确凿,但若不断其外援,日后即便拿下一人,还会有下一个冒出来。”
帝王盯着他:“你说断外援,怎么断?”
陈砚舟从袖中取出一本手稿,封面写着《唐诗三百首》四个字。他翻开一页,默念一句:“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话音落,金光自书页流淌而出,在空中铺开一幅景象:北漠王庭外,大雪纷飞,一名银甲女将骑马巡边,身后跟着数名骑兵。她抬头望天,唇角微动,像是在念什么诗句。
画面一转,帐篷内烛火摇曳,女子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卷诗稿,正是陈砚舟的手迹。她读着读着,轻轻笑了。
帝王眯起眼:“这是……慕容昭宁?”
“正是。”陈砚舟合上书,“她在北漠素来冷傲,极少与中原文人往来。但臣的诗,她曾多次命人抄录带回。前些日子,她密使送来一封未拆的信,想必也与此有关。”
帝王盯着那幅光影,久久未语。
片刻后,他忽然笑出声:“好啊!一个寒门修撰,靠写诗就能让北漠公主动心?别人说这话,朕非砍了他脑袋不可。可你……朕信。”
他转身走回龙椅,大声道:“传旨——着陈砚舟为和谈副使,随正使赴北漠议盟约之事,即日筹备启程!”
圣旨宣毕,陈砚舟跪地接旨。
他低头看着地面的砖缝,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他知道,这一招叫“以情破局”。赵氏勾结北漠叛将,靠的是银钱往来。只要他去了北漠,借公主之手切断这条线,赵党的财路自然就断了。
更重要的是,他能亲眼见到那个人。
殿外风更大了。一道白色身影踏雪而来,马蹄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声响。一匹白马停在宫门前,昂首嘶鸣,声音穿透层层宫墙。
殿内有人低声惊呼:“那是……北漠公主的坐骑?它怎会自己来?”
陈砚舟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大门,正好看到那匹马扬起前蹄,对着宫殿方向长啸。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帝王看了看马,又看了看陈砚舟,忽然又笑了:“看来人家姑娘的心意,比你还急。”
陈砚舟轻声道:“臣不敢妄言心意,只知此行若成,赵党必垮。”
“那就去。”帝王挥手,“朕给你三个月。若能把北漠商路收归朝廷管,回来直接升翰林学士。”
“谢陛下。”
陈砚舟起身退到一旁。内侍捧着圣旨走来,递到他手中。黄绢沉甸甸的,带着墨香和权力的味道。
他握紧了。
这时,殿角一名太监小步跑进来,在帝王耳边低语几句。帝王眉头一挑,看向陈砚舟:“你说那封密函还没拆?”
“是。”陈砚舟答,“臣想等陛下亲自过目。”
“拿来。”
他从怀中取出那封贴身存放的密函,双手呈上。帝王接过,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盯着信封上的火漆印看了很久。
那是一枚双狼缠绕的图腾,北漠叛将独有的标记。
“有意思。”帝王冷笑,“他们倒是敢明目张胆。”
他正要撕开封口,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禁军校尉冲进殿来,单膝跪地:“启禀陛下!赵氏府邸刚刚派人出城,骑快马往西去了!”
帝王眼神一凛:“拦下没有?”
“追兵已派,但对方带了弓手,拼死突围……目前尚未截获。”
陈砚舟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摩挲着手稿封面。
他知道,赵氏开始慌了。
帝王把密函往案上一放:“看来她是不想等朕动手了。”
陈砚舟开口:“陛下,不如让我走一趟北漠。路上也好顺手查查,是谁在给她通风报信。”
帝王盯着他看了几息,忽然大笑:“你啊,明明恨不得马上出发,偏要说是为了查案。”
“臣一片公心。”
“少来这套。”帝王摆手,“准了。礼部明日就会送文书过来,你准备一下。不过记住——”
他语气一沉:“北漠不是讲诗的地方,是刀尖上走路。活着回来,功劳才是你的。”
“臣明白。”
陈砚舟躬身退出几步,转身朝殿外走去。
风迎面吹来,带着雪味。那匹白马还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竟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
他伸手摸了摸马颈,低声说:“你也知道我要走了?”
白马打了个响鼻,尾巴甩了甩。
远处宫道尽头,一辆灰布马车缓缓驶过,帘子掀开一条缝,一只眼睛飞快扫过这边,又迅速放下。
陈砚舟收回手,把圣旨塞进怀里。
他迈步走下台阶,靴底踩碎了一片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