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楼的烛火一盏接一盏熄了,酒气混着冷风从大开的门缝灌进来。陈砚舟走下楼梯时,脚底踩到一片碎瓷,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李明辉站在厅中没走,手里捏着那张飘落的诗稿残页。指尖还沾着金光,像是摸过太阳留下的灰烬。他抬头看见陈砚舟,嘴唇动了动:“这诗……它活了。”
陈砚舟没停下脚步,只问:“怎么,翰林院的编修也信鬼神?”
“不是鬼神。”李明辉声音发紧,“是文气加护。我祖父修国史时提过,唯有列入文庙供奉的传世之作,才能引动天地共鸣。可你这首《将进酒》还没传出去,连考官都没见过——它怎么会自己发光?”
陈砚舟笑了笑:“也许它急着出名。”
李明辉没笑。他把残页举到眼前,光点还在纸上缓缓流动,像有生命一般。“你说这是李白写的?”
“我说过吗?”陈砚舟反问。
李明辉愣住,随即明白过来。他盯着陈砚舟,眼神变了。从前那种世家子弟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敬畏。
门外传来脚步声,九个寒门举子围了上来。他们原本在隔壁包厢等消息,听见动静立刻赶来。有人脸上还带着酒意,眼睛却亮得吓人。
“陈兄!”一人激动道,“刚才楼上那些纨绔全吓跑了!王公子裤子上全是金粉,像个唱戏的!”
另一人抢着说:“你那诗太厉害了,能不能再念一首?咱们明天就要进贡院,要是能带首神诗进去,谁还敢动咱们卷子!”
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对!再来一首壮壮胆!”
“就念《将进酒》第二段!”
“不,换新的!让他们知道你不止这一首!”
陈砚舟听着,慢慢合上手中的诗稿。纸面微光一闪,消失不见。
他扫视众人,语气平静:“你们想靠一首诗过关?”
没人说话。
“诗能震人,不能替你们答题。”他说,“明日策论考的是边防、赋税、吏治。你们背得再熟,写不出来也是白搭。”
有人不服:“可你刚才用诗就把王公子逼退了!我们也能用这个压住考官!”
陈砚舟摇头:“那是唬人的。真到了殿试,帝王不会看你有没有文气,只看你能为天下做多少事。我现在展露太多,只会引来更多盯梢。留些力气,明日策论用。”
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举子们面面相觑,有人还想喊,却被李明辉拦下。
“让他去。”李明辉低声说,“你们没发现吗?他越是轻描淡写,越说明这事非同小可。这种人,不会随便出手。”
屋外月色清冷,风吹过街角槐树,叶子沙沙作响。
陈砚舟走出宴客楼,在巷口站定。他没回住处,而是拐进旁边一条窄道。这里是他临时租的小院,门矮墙低,但胜在安静。
推门进去,屋里没点灯。他反手关门,走到窗前坐下,从袖中取出诗稿摊开。纸面又浮起一层淡淡金光,映在他脸上。
他盯着那行“天生我材必有用”,手指轻轻划过墨迹。
这诗他早就会背,但在异世第一次完整写下,竟引动如此强烈的文气共鸣。脑中《唐诗三百首》震动不止,解锁新篇不说,连“诗心感悟”都激活了一瞬。
可他知道,不能常用。
用一次两次能震慑对手,用多了就成了靶子。萧景珩不会坐视他继续出风头,赵氏那边也一定在找机会反扑。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所有人以为他已经亮尽底牌。
他收起诗稿,吹灭桌上蜡烛。
黑暗瞬间吞没房间。
窗外,槐树枝叶忽然晃了一下。
陈砚舟没动。他靠着椅背,闭眼假寐,耳朵却竖着听外面动静。
那树影动得不对。风是从东边来,可枝条偏往西摆。而且幅度太小,不像自然摇晃。
有人藏在墙外。
他嘴角微微扬起。
想看就让你看个够。
片刻后,他起身脱下外袍,随手搭在椅背上,然后躺到床上,翻身朝里,呼吸渐渐平稳。
屋内彻底安静。
墙外那人等了许久,见再无动静,终于从树后闪出身形。一身黑衣,蒙面,动作极轻。他贴着墙根靠近窗户,蹲下身,透过缝隙往里看。
屋里漆黑一片,只能勉强看清床铺轮廓。陈砚舟背对着窗,似乎已睡着。
黑衣人伸手摸向窗棂,准备撬开。
就在他触到木框的瞬间——
床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
黑衣人僵住。
陈砚舟睁开眼,直直望向窗户方向。
两人隔着窗纸对视一秒。
黑衣人猛地后退,转身要逃。
陈砚舟却笑了。
“既然来了,”他开口,声音不大,“何必走这么急?”
黑衣人一顿,转身就跑。
脚步声远去后,陈砚舟坐起身,重新点亮蜡烛。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枚铜牌,正是之前在王公子袖中看到的那一枚。他摩挲片刻,放回原处。
他知道是谁派来的。
他也知道对方还会再来。
但他不怕。
真正决定胜负的,从来不是谁能在人前闹出多大声势。
而是谁能熬到最后,还能提笔写字。
他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字:**雁门布防,三更行动**。
写完,他将纸折好塞进袖中。
然后吹灭蜡烛,躺回床上。
这一次,他是真睡了。
半夜,一只信鸽落在院中老槐树上。
它爪上绑着一小卷纸条。
树影晃动,一片叶子无声飘落,刚好盖住鸽子脚印。
屋内,陈砚舟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