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站在巷口,手里攥着那块银白碎布。晨光斜照,布角的北漠纹样泛着冷光。他没多看,抬手就塞进袖袋。昨夜野猫惊窗的事还记着,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
前面就是贡院大门,人越聚越多。考生、书童、差役、闲汉,挤得水泄不通。红榜还没揭,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等。他往人群里走,脚步不快,也没人拦。有人认出他,低声议论:“是翰林编修陈大人。”“就是他?州试第一那个?”“听说三皇子都栽在他手里。”
他充耳不闻,只盯着贡院正门那根高杆。杆顶悬着红绸,底下压着金榜。风吹得绸子哗啦响,像在催命。
钟声敲了三下。
礼官上前,双手扯住红绸一角。全场安静。
绸布滑落,金纸展开,“解元”两个大字烫得晃眼。所有人目光顺着往下扫——
“陈砚舟”三个字,居首而列,墨迹饱满,金光隐隐。
围观的人炸了。
“真是他!”
“寒门出身也能当解元?”
“你没听说吗?人家一篇策论让铜鹤自鸣!”
有人拍掌,有人跺脚,还有老秀才抹着眼角嘀咕:“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陈砚舟站着没动。三年前他还在抄书换饭吃,两年前差点被沉船淹死,一年前还在火场里背诗逃命。现在他的名字挂在榜首,风吹不掉,雨打不去。
他嘴角抽了一下,想笑又忍住了。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白马冲开人群,银甲反光,马背上的人腰悬软剑,发束高髻。慕容昭宁来了。她一眼找到陈砚舟,抬手一扬。
一条银色发带飞出,直奔他面门。
他伸手接住。发带冰凉,入手沉实,像是掺了金属丝。他刚要说话,指尖忽然碰到夹层。撕开一看,里面藏着一片泛黄羊皮纸,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古篆。
婚书残页。
他抬头看她。
她骑在马上,脸朝别处,耳尖却红得厉害。“父王说……”她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人听见,“能答出《赤壁赋》的人,当配北漠的月亮。”
说完这句,她还是没看他。
人群愣了一瞬,随即哄堂大笑。
“哎哟!北漠公主亲自送婚书来了!”
“陈编修这是要娶公主做老婆?”
“诗写得好真有用,连月亮都能摘下来!”
一个穿青衫的年轻书生叹气:“我读十年书不如人家念两句诗,美人主动送上门,命也。”
陈砚舟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又看了看腕上的发带。他没系,也没扔,只是轻轻卷起,放进怀里。动作很慢,像是在决定什么大事。
有人喊:“陈大人,答应不答应啊?”
他抬头,笑了笑:“这事得问月亮同不同意。”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就在这时,天边滚来闷雷。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乌云翻涌。一道闪电劈下,照亮整条街。人们抬头看天,话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一声清唳划破长空。
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从云层中俯冲而下,双翅展开足有一丈宽。它绕着贡院飞了三圈,羽毛洒下点点微光,最后稳稳落在陈砚舟肩头。
鹤爪搭在他肩上,不重,也不轻。
全场鸦雀无声。
几息之后,一个拄拐的老儒突然跪地磕头:“文气通天!仙禽临凡!此子必入文宫!”
旁边有人跟着跪下,越来越多。不到半分钟,前排的人都低下了头。
陈砚舟没动。肩上的鹤歪头看他,眼神清明,像懂人事。
他抬起右手,慢慢摸了摸鹤颈。羽毛顺滑,带着一丝温热。
“你来干什么?”他小声问。
仙鹤不答,只把嘴轻轻啄了啄他衣领,像是提醒什么。
人群还在跪,笑声没了,议论也没了。只有风卷着乌云,在头顶呼啸。
慕容昭宁一直看着他。她没下马,也没说话,手指却悄悄握紧了缰绳。白马不安地踏了两步,她也没理会。
远处传来鼓声,应该是宫里派来的仪仗快到了。按规矩,解元要在今日受赏,紫袍加身,入殿谢恩。
但谁都没动。
金榜在风中猎猎作响,仙鹤立于肩头,银发带垂在袖口,婚书碎片贴着胸口。
陈砚舟站着,像一根钉子扎进地面。
忽然,他感觉到怀里的《唐诗三百首》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发烫,也不是浮现新诗,就是轻轻一颤,像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动声色,右手缓缓移向袖袋,握住那块北漠碎布。
布料边缘有些毛糙,摩擦着掌心。
仙鹤忽然展翅,鸣叫一声,却没有飞走。它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形状不像鸟,倒像一个人影,背着手,站在他身后。
陈砚舟没回头。